荏苒,春秋替,無數個晨昏被歲月無聲碾過。
當往事再度被掀開時,連舊日墨跡都仿佛浸了時的暖意與滄桑。
新路項目圓滿落幕,為國際合作的典范,金律所憑借此役,聲與實力皆攀至新的高峰。
陳宴辭作為項目的核心推者之一,名字在法律界與相關領域愈發響亮,事業臻至旁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自方允離開后,他似乎將所有的力與時間都投到了工作中。
合伙人常玩笑說他“以所為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唯有沉浸在紛繁復雜的案件和永無止境的工作里,才能讓那顆躁不安的心獲得片刻的沉寂。
項目后期,因工作需要,他時常需前往組織項目領導小組辦公室進行匯報。
有那麼幾次,在走廊肩,或在會議室門口短暫等候時,他與方允不期而遇。
多年過去,時待格外溫,甚至更為厚。
姿依舊纖秾合度,較之時期更添幾分優風韻。
剪裁良的職業裝勾勒出曲線,氣質沉靜通,如經年玉,華斂,卻愈發人心魄。
那是一種被歲月與優渥環境滋養出的從容篤定,一舉一皆著難以言喻的貴氣。
而那位位高權重的丈夫,于陳宴辭而言,僅是新聞中的名字、云端之上的人,存在于截然不同的世界軌道。
每一次偶遇,陳宴辭都只是極快地、極其克制地對點了點頭,甚至不敢讓目在上多停留一秒,便步履匆匆地肩而過,仿佛只是遇見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舊日同事。
他不敢停留。
多看一眼,那深埋心底的思念便如藤蔓瘋長,頃刻撕裂所有理智,纏繞得他難以呼吸。
幸福的模樣,是他此生最大的藉,也是最深的痛楚。
他唯有逃開。
項目徹底結束后,巨大的忙碌驟然離,生活仿佛出現了一段難以適應的空白。
陳宴辭終于放緩了腳步,開始嘗試著從工作中,每年總會出一些時間,去世界各地走走停停。
看阿拉斯加的鱈魚躍出水面,看梅里雪山的金猴爬上樹尖,看西藏的云鷹盤旋云端,看尼泊爾的背包客一起端起酒杯坐在火堆旁……
他看遍了世間的繁華與寂寥,山河壯闊,萬生長,卻始終無法填滿心底那一塊小小的、空缺的角落。
家里的父母早已年邁,看著他功名就,卻依舊形單影只,難免焦急催促。
母親甚至親自張羅過幾次相親,對方無一不是家世優越、才貌出眾的名媛閨秀。
每回,陳宴辭都會平靜而堅定地拒絕。
面對母親憂心忡忡的追問,他最終只是疲憊地了眉心,聲音低沉卻清晰:
“媽,心沒騰干凈,別人怎麼進來?”他頓了頓,眼中掠過自嘲,“何必去禍害別人。”
他不愿將就,也無法想象與一個不是的人,捆綁一生。
他寧愿將自己放逐在無垠的世界里,孤獨地行走,也不愿將自己拘泥于一場無關的里,那是對自己、也是對對方的不負責任。
話雖如此決絕,可每年深秋,楓葉紅的時候,他都會推掉所有事務,獨自一人前往京郊那座香火鼎盛的古寺。
寺古木參天,梵音裊裊。
來來往往的香客眾多,求財、求緣、求子、求安康,眾生百態,皆有所求。
陳宴辭從不他求。
每次點燃三炷清香,于佛前靜立良久,心中反復默念的,始終只有那一句——愿方允平安順遂。
祝婚姻滿、伉儷深的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哪怕是面對佛祖。
那太殘忍,是對自己最后一點真心的凌遲。
他只能將剝離出所有的社會關系,只純粹地遙祝這個人,平安、順遂。
仿佛只有這樣,他這份不見天日的,才能顯得稍微“明正大”一點點,才不至于玷污了的圓滿。
又值深秋,寺中銀杏葉落滿地金黃。
他依例前來,上香,默禱,然后請了一條紅的祈愿綢。
手持朱筆,他站在長案前,微微怔忡。
最終落筆,依舊只是那六個早已刻骨的字——“方允,平安順遂”。
他走到那棵掛滿了紅愿的古老銀杏樹下,尋了一稍高的枝椏,仔細地將紅綢系。
秋風拂過,千萬條紅綢隨之輕輕搖曳,仿佛無數說不出口的心事在低語。
他垂眸,看著在風中微微晃的那個名字,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像是在無聲自嘲。
年年如此,究竟是在藉誰?
系好后,他毅然轉,沿著青石鋪就的小徑,一步步朝寺外走去。
背影清寂,與周遭熙攘的祈愿人群格格不。
一陣稍疾的秋風恰在此時穿庭而過,卷起地上層層金黃的銀杏葉,也調皮地吹了他剛剛系的紅綢。
繩結或許本就未穩,或許是天意如此。
那條嶄新的紅綢竟被風卷著,飄飄地從枝頭墜落,最終,輕輕落在了一雙干凈的白帆布鞋旁邊。
一個穿著淺針織衫的孩正巧走過,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俯拾起了那條紅綢。
看到綢子上那遒勁有力、卻又克制無比的六個字,微微一怔,下意識回頭朝祈愿樹的方向去,試圖尋找這許愿人的影。
然而,小徑盡頭,只有香客往來,銀杏葉紛飛。
陳宴辭的影早已走遠,消失在寺廟朱紅的圍墻之外,未曾回頭,也永遠不會知道,他年復一年、深藏心底的祈愿,曾有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輕輕跌落在一個陌生人的腳邊。
如同他從未宣之于口的意,寂寂無聲,墜落于時深,再無回響。
然而,歲月的長河從未為誰停駐,它悄然流淌,總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沖刷出新的河床,帶來新的沃土。
那些深埋于心底、以為永不會愈合的印記,終會在某一刻,被溫暖的照亮,獲得另一種平靜與釋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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