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悄然開啟，時逆流，涌向那個夏末秋初的午后。

空氣里還殘留著未散的暑氣，梧桐葉緣已悄然染上一抹微黃。

陳宴辭剛從導師辦公室出來，遞完出國申請的初稿。未來仿佛已按既定軌道鋪展，清晰卻沉悶。

剛走下行政樓的樓梯，一陣談笑聲便撞耳中。

抬眼去，他的腳步倏然頓住。

大廳里，院領導們正簇擁著一個孩。

這樣的陣仗實屬罕見，心下明了這新生來歷不凡。

這大概就是導師日前隨口提過——今年錄取了一位背景特殊、檔案嚴格加保護的新生。

然而任何聽聞，都不及此刻眼前的萬分之一。

孩站在那里，仿若聚燈下天然的主角。

一襲純白連襯得勝雪，羽般的長發束利落的馬尾，出潔的額頭和一張令人屏息的臉。

那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漂亮，而是一種近乎有侵略的、驚心魄的貌，眉眼致如畫，鼻梁秀，瓣是天然的嫣紅。

尤其那雙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是純粹的墨黑，此刻因含著笑意而微微彎起，流轉著獨有的靈清澈，卻又奇異地糅合了一種超乎年齡的從容與慧黠。

恰好過玻璃穹頂，為周鍍上一層。

微微側頭聆聽副院長說話，角上揚的弧度恰到好，既顯尊重又不失的甜。

只一眼。

陳宴辭仿佛被無形的手定在了樓梯轉角。

周遭喧囂瞬間褪去，他的目穿越人群，準地落在了那個笑容明的上。

他見過不漂亮出眾的孩，卻從未有一人，像這樣，能如此霸道地侵占所有視線，讓周遭萬都黯然失。

落落大方地回應著關懷，言辭得，聲音清越悅耳。偶爾點頭時，馬尾辮隨之輕輕晃，發梢開青春的弧度。

陳宴辭握著文件的手指無意識地收了些許。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影錯的樓梯上，看了許久。

直到那一行人寒暄完畢，笑著朝教學樓外走去。

的影即將消失在門口時，似乎若有所覺，忽然回頭了一眼。

目并未準確落在他上，只是那樣輕盈一瞥，如同蝶翼輕，卻在陳宴辭沉寂的心湖里，驚起了細微卻持久的漣漪。

旋即，轉，隨人群離去。

大廳里恢復如常，陳宴辭卻遲遲沒有移腳步。

那個帶著甜笑容、眼神清澈靈的模樣，已在他心底刻下了一道深痕。彼時的他或許并未全然明了，這一眼，究竟意味著什麼。

只約覺得，這個原本平凡的開學日，因這驚鴻一瞥，變得有些不同起來。

自那日后，“方允”這個名字開始更頻繁地縈繞在他周遭。

導師提及，多是贊嘆其思維敏捷、悟驚人；同學議論，則更多聚焦于那驚人的貌和神家世。

走在校園里，時常能捕捉到低聲議論“那個十六歲小師妹”的碎片。

一次在食堂，同窗好友周維端著餐盤在他對面坐下，眉弄眼地用筷子示意不遠獨自用餐的纖細背影：

“喏，看見沒？傳說中的方允。嘖，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陳宴辭順著他的目去。

正低頭看著一本厚厚的書，一邊慢吞吞地吃著盤子里的青菜，側臉線條優又專注。

周維低了聲音，半開玩笑地湊近：

“說真的，宴辭，要不是人家小姑娘才十六，未年，看這值和智商，跟你站一塊兒，還真般配的。”

陳宴辭心口猛地一跳，一種被窺破心事的微慍與慌驟然竄起。

他沉下臉，眉頭蹙，聲音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周維！不要拿未年人開玩笑，注意點影響。”

周維愣了一下，大概沒見過他因為這種玩笑話如此嚴肅，訕訕地了鼻子：

“得，我就隨口一說，別較真嘛。”

陳宴辭不再理會他，重新拿起筷子，卻有些食不知味。

眼角的余卻不控制地，再次飄向那個方向。

“般配”二字，像投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一圈圈混的漣漪。

他開始越來越多地“偶遇”。

在導師辦公室外，常能看見抱著一摞比還高的法學典籍，仰著頭認真地向導師請教問題，眼神專注得發。

在圖書館最安靜的角落，總是固定坐在靠窗的位置，灑在茸茸的發頂，時而凝神疾書，時而蹙眉沉思，完全沉浸在法律的世界里，周散發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氣場。

但有時，他也會在食堂看見一個人，面前擺著的不是飯菜，而是一桶泡面，吃得倒是香。

他不太理解。

是嫌棄食堂的飯菜不合口味？

那樣神背景出來的孩子，也會喜歡吃這種沒什麼營養的速食產品嗎？

可看著蒸騰熱氣后被燙到、下意識吐舌的俏皮模樣，竟覺得……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可。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視線開始會在人群中不由自主地搜尋那抹纖細靈的影。

看到安好，看到在努力，心底會泛起一難以言喻的藉。

但他始終恪守著某種界限。

是方允，是未年的學妹，是背景特殊、需要加保護的存在。

而他，是即將遠赴重洋的陳宴辭。

他們之間，隔著數年的、迥異的閱歷，以及看似早已注定的、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他只是一個沉默的旁觀者，從未想過要上前打擾。甚至下意識地，會避開任何可能產生集的機會。

直到那次全校矚目的模擬法庭大賽。

他作為研究生組的代表，被邀請擔任評委之一。

而也出乎許多人意料地，作為大一新生穎而出，為了正賽隊伍中的一員，擔任控方律師。

那天的課題是一個復雜的刑事案例。

臺上的，換上了一略顯寬大的黑西裝，但眉宇間的稚氣已被一種銳利的鋒芒所取代。

站在陳述席前，邏輯清晰，言辭犀利，引經據典，步步為營，完全不見平日里的模樣，更像一個在法庭上征戰多年的老手，氣場全開。

自由辯論環節，與一位以口才著稱的大四學長激烈鋒，竟毫不落下風。

在一次關于證據鏈有效的反駁中，甚至敏銳地抓住了對方引用的一個生僻判例中的細微瑕疵，一擊即中。

全場靜默，旋即響起一陣抑不住的贊嘆聲。

陳宴辭坐在評委席上，看著因為激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心底涌起的震撼與欣賞幾乎要滿溢出來。

的天賦，遠比傳聞中更加耀眼。

比賽結束，所在的隊伍毫無懸念地獲勝。

人群漸漸散去，獨自一人站在角落整理著厚厚的資料，微微著氣，似乎還沉浸在剛才激烈的思維撞中。

陳宴辭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察覺到有人靠近，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帶著一疑看向他，顯然認出了這位評委師兄。

陳宴辭的心跳又一次不控制地加速，嚨有些發。

他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迎上那清澈探究的目，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說出了醞釀已久、卻在此刻自然而然流淌而出的話：

“方允同學，”聲音比平時似乎低沉了幾分，“你剛才關于‘羅杰斯訴田納西州’判例的反駁非常彩，切點獨到，邏輯無懈可擊。”

顯然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又帶著點赧的笑容，比更炫目：

“謝謝師兄！那個判例我剛好最近在研究，其實心里也沒底，只是直覺那里或許可以嘗試突破。”

“你的直覺很準。”他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只像是一位師兄對優秀后輩的純粹贊賞，“法律不僅需要扎實的功底，有時確實也需要這樣的靈一閃和勇氣。”

“師兄過獎了，”微微低下頭，耳似乎有些泛紅，但很快又抬起頭，眼神坦而真誠，“我還要學習的地方很多。以后……還請師兄多多指教。”

“彼此學習。”陳宴辭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簡單的幾句對話，卻在他心里激起層層波瀾。

這就是他和的第一次對話。

始于一場模擬法庭，源于一句關于法律辯駁的專業稱贊。

克制，禮貌，保持著恰到好的距離。

無人知曉，這句看似平淡的開場白背后，藏著一個青年積攢了整個秋天的、無聲卻洶涌的注視。

更無人預見，這句開場白，將會綿延至往后無數個日夜，為一生都無法宣之于口的繾綣與憾的開端。

秋風穿過長廊，吹額前的碎發。

那時以為只是一個尋常的相遇，一句普通的寒暄。

后來才明白，那一眼，那一次搭話，早已注定了他漫長的余生里，所有的心與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