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華燈初上。

京城飯店最大的包間“聽濤閣”，暖黃的燈映照著價值不菲的紅木家和墻上意境悠遠的國畫。

大圓桌旁，兩家人分坐兩側。

空氣里浮著得的笑容與寒暄，卻滲著一無形的審視。

那是兩個底蘊深厚的高門世家，為兒婚事初次正式晤面時，心照不宣的掂量。

方家，正苗紅的紅門庭。

方建勛老將軍神矍鑠，目如炬。

其子方承霖在g防部門居要職，沉穩中著儒雅；兒媳林婉清溫婉嫻靜，儀態端方，后是林家——醫藥世家。

京城赫赫有名的趙家，簪纓累世，文武傳家。

趙振邦老將軍雖已年逾耄耋，腰背依舊直如松，一雙鷹目銳利不減當年。

膝下兩子，一文一武，俱是人中龍。

長子趙廷琛軍職顯赫，肩負＊防戰略重任；其妻沈明薇是商界翹楚，大兒子趙曜坤在基層鍛煉，小兒趙瑾禾在w部門委以重任。

次子趙廷文是趙老爺子不之年意外所得，自天賦卓絕，重點培養，一路跳級，二十一歲便已博士加，如今已是從一品。

大家臉上都帶著得笑容。

今晚的主角方允，正安靜地坐在母親林婉清邊。

著一襲天青旗袍，流暢的線條恰到好地勾勒出玲瓏曼妙的姿。

烏黑長發用一支素雅玉簪在腦后挽溫婉發髻，出纖秀的頸項。

臉上是心描摹的自然淡妝，眸低垂，角噙著溫婉笑意。

坐姿端正優雅，儼然長輩眼中無可挑剔的“大家閨秀”模樣。

任誰看了，都會贊一聲：方家這位千金，真是端莊嫻靜，氣度天。

方允能到對面投來的、帶著審視和好奇的目。

知道，那是趙家長嫂，以及……那位坐在趙爺爺右手邊，氣場強大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男人——趙廷文。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外搭深西服，沒有打領帶，領口隨意地解開一顆扣子，了幾分場上的刻板，卻將男的隨與深沉展無。

年近不，歲月并未在他廓分明的臉上留下多痕跡，反是沉淀出一種深邃斂的氣度。

高的鼻梁下薄微抿，下頜線冷清晰。

那雙眼睛尤其沉靜，像深不可測的寒潭，此刻正平靜地掠過席間眾人，只在長輩發言時，才微微頷首，禮貌卻疏離。

當那沉靜目不經意掃過方允時，呼吸微微一窒。

那目并不銳利，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但方允卻有種被瞬間穿的錯覺。

下意識地將角的笑容調整得更加溫順無害，疊的手指卻微微蜷了一下。

“老方啊，一晃這麼多年，孩子們都這麼大了！”

趙振邦老將軍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特有的爽朗，打破了包間里略顯正式的寒暄。

“廷文，還不快給你方叔叔、林阿姨敬茶？還有方允。”

趙廷文依言輕點下頜，起。

作不疾不徐，久居上位的從容氣度渾然天。

他親自執起紫砂壺，為方老爺子、方承霖夫婦依次斟上熱茶，姿態恭敬卻不失分寸。

待行至方允面前，他端著青瓷茶杯，距離倏然拉近。

一無形的迫裹挾著清冽的雪松氣息撲面而來。

方允立刻起，微微垂首，雙手接過茶杯，嗓音輕如羽：“謝謝趙書記。”

“趙書記”三個字出口剎那，方允清晰地捕捉到男人深邃眸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掠過……

錯了……

他眉峰輕抬，但面上依舊沉靜如水，只是淡淡頷首：“方小姐客氣了。”

席間，話題主要在兩位老爺子追憶往昔崢嶸歲月，以及方父趙兄談論一些宏觀政策和經濟發展上。

方允全程扮演著完的傾聽者，只在長輩問及時，才輕聲細語地回答幾句。

容無不圍繞著“在金律所學習”、“長輩教導有方”、“還需努力”之類的乖巧套話。

小口吃著菜，作斯文優雅，連湯匙到碗沿的聲音都幾近無聲。

的“表演”堪稱完，方家長輩眼中流出滿意的神，趙家兄嫂也頻頻點頭。

然而，方允自己知道，快憋死了。

這種端著架子、連笑都要計算好弧度的場合，簡直是對“反骨”靈魂的酷刑。

藏在桌下的腳，穿著致高跟鞋的腳尖，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厚實的地毯，無聲地打著節拍，排遣著心的無聊和躁。

端起果，小啜一口，杯巧妙地遮擋了視線流轉的方向。

然而目剛飄向對面，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一泓深潭。

趙廷文不知何時，目正落在上。

那不是長輩們那種帶著審視或贊許的打量，而是一種純粹的、帶著探究意味的觀察。

他的視線，似乎準地捕捉到了剛剛點在毯子上的腳尖，又或者，是借著果杯掩飾時，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極力抑的狡黠和不耐煩？

方允心頭猛地一跳，握杯的手指無聲收。

迅速垂眼，睫輕。

再抬眼時，臉上已恢復溫順無害的淺笑，暈著恰到好的紅暈。

趙廷文神未，目自然地移開，仿佛只是隨意一瞥。

他的手指隨意搭在桌沿，指尖偶爾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敲擊一下，發出幾乎消弭于空氣的輕響。

方允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小作。

這與他那副沉穩如山、一切盡在掌控的外表，形了一種微妙的反差。

心底那點被抑的“反骨”因子，忽然被輕輕撥了一下。

這位“老干部”，似乎……并不似表面那般板正？

宴會接近尾聲。

長輩們還在熱絡地寒暄，敲定著下次見面的時間。

儼然已將相親進度推進過半。

方允借口去洗手間，暫時離開了那個讓神經繃的包間。

站在走廊盡頭的巨大落地窗前，看著窗外京城的璀璨夜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直的脊背也微微放松下來。

臉上那副溫順的假面終于可以卸下，眼底浮現出一真實的疲憊……

對著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做了個小小的鬼臉。

隨即掏出手機，指尖飛快，給閨發去語音：

【被迫跟“叔叔輩”相親，求安！對方老干部做派，表面穩如泰山，疑似老狐貍！眼神太毒了，差點兒餡。】

發完，對著倒影無聲地彎起角。

剛收起手機轉——

卻險些撞進一個堅實的膛。

清冽的雪松氣息瞬間將包裹。

方允驚退半步，抬頭，正撞進趙廷文那雙沉靜眼眸。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就站在后不遠，高大的影幾乎將籠罩。

他看著臉上還未來得及完全收斂的、帶著點狡黠和放松的真實笑容。

目在驚慌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極其自然地移開，仿佛只是路過。

“里面有點悶，出來口氣。” 趙廷文的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緒。

他越過，走到窗邊，著窗外的夜景，留給方允一個拔而疏離的背影。

方允的心跳卻莫名地有些失序。

他什麼時候出來的？……看到了？聽到了？聽到了多？

要命！

深吸一口氣，努力下那點被抓包的窘迫，臉上迅速重新掛上那副溫婉笑容，輕聲細語地說：

“里面是有點熱。趙＊員長，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像只驚的小兔子，步伐略顯急促卻依舊維持著優雅，快步向包間走去。

趙廷文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直到方允的影消失在走廊轉角，他才緩緩轉過，目若有所思地向離開的方向。

剛才在玻璃窗倒影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個小小的鬼臉，還有發消息時，角那抹狡黠靈的、與“乖乖”外表截然不同的笑意。

“叔叔？” 他低低重復了一遍這個稱呼，薄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