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彥宏寸步不離地跟在父親邊。

自冬以來，夏元帝每日咳嗽不停，經常咳。

除了咳嗽，他渾疼痛，不管按哪里都疼。特別是口那里，每出一口氣都疼。

太醫們都束手無策。

好多次他昏過去了，眾人以為他要死了，然后他又活過來了

靠著這一口氣，他吊了好久。

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只喝了幾口湯。

他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來，跟大兒子說幾句話，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發呆。

陸彥宏在父親屋里另外放了個小床，日夜守著父親。

見父親又在發呆，陸彥宏也不說話。

他已經不勸父親吃飯了，他能覺到，父親吃飯的時候也會疼。

可憐陸彥宏每天夜里哭，他想讓父皇吃東西，可又不想讓父皇疼。

屋外的大雪已經把整個瑤苑都蓋住了，大雪封路，又要有老人家要凍死了。

夏元帝覺自己的腦子有些轉不，腦子里也開始疼，他猜有可能是壞東西已經轉移到他腦子里去了。

“石頭啊，今天初幾了？”

“爹，今天臘月初七。”

“哦，又要過年了，不知道你弟弟在外頭過得怎麼樣了。”

陸彥宏忙道：“爹，昨兒我讓人往南詔發了一車年貨，小樹不會肚子的。”

夏元帝了自己的，他覺骨頭里好疼，應該是骨轉移了。

看來他熬不了幾天了。

這是他第一次會到死亡的痛苦，第一世他猝死，第二世他睡一覺就死了。

這一次，他真真切切會到了死亡是如何慢慢剝奪一個人的生機。

他忍著全的疼痛，沒有止疼藥，沒有鎮定劑，全靠熬著。

他突然能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到了生命倒計時，想要速死。

可是他還不能死，他還沒等到南邊的消息。

他覺得自己還能熬一陣子。

疼痛怕什麼，熬過了這一陣子的疼痛，說不定他又能迎來新生呢。

他比人家多活了兩輩子，就當這疼痛是老天收的利息吧。

他不虧。

夏元帝靜靜地坐在那里，渾的劇烈疼痛。

腦子里疼久了，他覺自己的意識有點模糊，他總是想起以前的事。

他和表妹小時候一起玩耍的兩小無猜，他和兄弟們一起鮮怒馬游京城時的灑，還有他馳騁沙場、征戰天下時的意氣風發。

“石頭啊。”

陸彥宏誒一聲：“爹，我在呢。”

“以后爹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要記著，爹娘永遠你。哪怕你是個傻子，爹娘也永遠你，從來沒有嫌棄你沒用。”

陸彥宏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他悄悄掉眼淚，拉起父親的手：“爹，我也您。”

父子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互相說一點不麻，只讓人聽得心酸。

旁邊的王德忠默默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夏元帝看到王德忠后又道：“石頭啊。”

“爹，我在。”

“老王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死后，你給他口飯吃，別讓人欺負他。”

面無表的王德忠表有點破裂，他仍舊一不站在那里。

陸彥宏誒一聲：“爹放心，讓王公公跟著我，不用他做事，有吃有喝的。”

夏元帝繼續囑咐：“石頭啊，你要牢記一件事。”

陸彥宏哽聲道：“爹您說。”

“以后，皇宮是大郎的，瑤苑是你的。等朕死后，你永遠不許回皇宮，誰你回去都別去，哪怕是大郎來你，你也不許去。”

陸彥宏雖然不懂父親的深意，仍舊很聽話地點頭：“兒臣記住了。”

夏元帝忍著痛笑了笑：“石頭啊，外頭的雪真大，大白和花花呢？”

陸彥宏趕去把貓窩搬了過來，把兩只貓哄了出來。

兩只貓爬上了床喵喵，依偎在夏元帝邊。

夏元帝跟兒子說了幾句話后就睡著了。

就這樣，他一直睡睡醒醒，偶爾喝兩口稀湯，就是不肯死。

而此時，南詔通往京城的道上，鄭青書一匹快馬，迎著風雪疾馳北上。

他和另外兩個經常送信的郵差一起，一路上不停地換馬，不眠不休趕路，累了就流在馬上休息。

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也不過如此。

跑了整整十天，終于到了京城。

他懷揣著瑞王那塊腰牌，一路暢通無阻。

等他到瑤苑時，夏元帝正在昏睡，渾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大家都覺得他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陸彥宏聽說弟弟派人來送信，歡喜地在床前輕聲喊：“爹，爹，小樹送信回來了。”

不消片刻，夏元帝睜開了眼睛：“小樹回來了啊。”

陸彥宏輕聲道：“爹，小樹打發人送信回來了。”

夏元帝已經痛的失去了覺，腦子也混的幾乎無法思考。

他反應了一會兒才道：“石頭，你扶我起來。”

陸彥宏和愉郡王一起把夏元帝扶起來，靠在大迎枕上。

夏元帝坐起來后覺仿佛突然生出一力量來，這力量讓他瞬間覺得上沒那麼疼了，連腦子也清醒了很多。

“小樹說什麼了？”

鄭青書跑的渾臟兮兮的，他跪在床前一字一字復述六皇子的話：“回老祖的話，殿下讓末將給老祖帶話，吳家雜貨鋪的賬都理清了，年前還要去進一趟貨。因著大雪封路，一直沒出發，這幾天終于找到了去縣城的新路，掌柜已經出發了。”

夏元帝聽懂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好，老天沒有辜負朕！”

眾人都沒明白他的意思，只有鄭青書這幾天琢磨明白了，這大概是老祖和殿下之間的暗語。

殿下應該是通過這種方式告訴老祖，他找到了去山南的路。

老祖曾經自立為吳王，殿下自稱掌柜的也沒錯。

夏元帝笑完后上更有神了：“你姓什麼？“

”末將姓鄭。”

“你和云鶴可有關系？”

“鄭尚書是末將的遠方叔祖。”

夏元帝哦一聲：“你給小樹帶話，你告訴他：要過年了，太平鎮夏家大姑定親了，定的是姑媽家的養子，臘月二十三就要完婚。往后他們再也不走了，永遠留在鎮上生活。

還有，讓他記著，十年之不得回京，否則，朕死難安。”

鄭青書這回聽不懂了，他認認真真地復述了一遍。

夏元帝對旁邊愉郡王道：“小九，送他去信國公府。”

“孫兒領旨。”

夏元帝看著外頭的大雪：“石頭，大郎呢，他來，還有你姨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