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雖還在休養, 不過他勤于公務，會在床榻上批閱奏章，查看當地府各樣文書等，偶爾間，景熙帝也會和阿嫵說起奏疏中的要事，比如東海的布防，比如海外通商，比如沿海一帶紅夷人的行跡，有些紅夷人野心，甚至還曾經有過潛的勾當。

阿嫵道：“聽我阿爹意思，在那些夷人眼里，咱們大暉是東方大國，富饒神，他們都盼著和咱們通商呢。”

也許大暉在他們眼里，就類似他們市井間說書的提起西方極樂世界？或者是海外蓬萊仙島？

景熙帝看著膝上奏疏：“是，其實我也看了當地巡昔年的文書，提起海之危，如今世道變了，我們若是再一味對通商嚴防死守，不過是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罷了。”

阿嫵好奇看過去，卻見其中一份上面提到，請求放開海，提出開設正規海路來促進商貿往來，減海寇行徑，還有一份提到要放開對航海之以及造船之的制，促進船舶建造，

想起自己阿爹所說，便道：“其實現在也不算晚，這次咱們不是打沉了好幾艘弗朗機的船嗎，而且還抓了他們一批人，可見他們也不過爾爾，在我大暉兵馬炮火面前，不堪一擊。”

景熙帝卻淡淡一笑：“朕以帝王之尊臨東海，區區幾個海寇，若是打不贏，那才是面掃地。”

阿嫵：“可是我大哥說了，那幾艘船可是裝備了弗朗機最良的炮火呢，我們能打贏，說明我們并不比他們差。”

景熙帝：“嗯……朕已經命人將那幾艘船打撈出來，把船上裝置械拆卸了，命工部工坊并造船坊老工匠悉心鉆研，務必破解其中奧。”

他略沉了下，道：“這次的海戰，于朕來說，也是益良多，弗朗機的主力艦船為蓋倫船，兩層甲板，上面配置的紅夷大炮實在威力巨大，據他們的說法，可裂石城，震數十里。”

阿嫵：“那我們呢？”

景熙帝：“我們的船噸位小，吃水淺，所配備的火炮無論是數目還是威力都遜于弗朗機，這一次能夠抗衡強敵，不過是揚己之長，擊敵之短，出奇制勝罷了。”

阿嫵便懂了：“我聽三哥提起，說那些紅夷人是直腸子，他們肚子里沒彎，自然不懂得我們老祖宗的兵法戰！”

景熙帝：“也不能這麼說，他們能稱霸于南洋，自有他們的獨到之，萬不可大意輕敵，如今恰好捉了一批俘虜，可以好生審問，深探究他們的航海之。”

阿嫵：“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景熙帝輕笑，他沉思片刻，才道：“這次還繳獲了一些航海之，有弗朗機盔甲，羅經，海圖和航海日志，也有洋人的刀劍，其它也就罷了，唯獨那海圖和航海日志，若是能破解，對我們倒是大有助益。”

阿嫵一聽：“我阿兄懂一些弗朗機語啊，讓他們幫忙！”

景熙帝笑看：“自然是要他們幫忙，阿嫵的這幾位阿兄海外游歷幾年，通曉幾國言語，又通航海之，對西方夷人的械也略有了解，對朕大有助益。”

阿嫵聽著心里甜滋滋的，也有些得意：“他們這次打仗還立功了呢，你打算怎麼賞他們？”

景熙帝抬起手來，幫阿嫵捋順了耳邊一縷發，才笑著道：“賞自然是要大賞，不過到底是未來的國舅爺，該怎麼重用，該怎麼賞，不是還得請岳父大人示下嗎？”

示下？

阿嫵萬沒想到他竟這麼說，輕哼一聲：“你如今倒是很會說話，當皇帝的都這樣嗎，能屈能。”

嘖嘖，真會籠絡人心呢。

景熙帝收斂了笑，茶眸注視著：“哦？你陪我這麼久，我可曾對別人這般？”

阿嫵一想，倒是沒有呢，在太子和德寧公主面前，他是慈父，慈父的威嚴永遠高高端著，在太后面前，他雖為子，但可以覺到，太后也要尊他為帝，不敢折損了這兒子的帝王威儀。

只好含糊地道：“就算沒有吧……”

這麼說著突然想起，他剛才和自己說話，是自稱“我”。

一般談起公事時，涉及到帝王份的時候，他都是自稱“朕”，但若是提及彼此意或者私底下的事，他已經習慣在面前自稱“我”了。

景熙帝很輕地哼了聲，之后用很低的聲音道：“你明明心知肚明，卻故意要挖苦我。”

他這語氣又有些幽怨和委屈。

阿嫵便有些不了了，一個皇帝啊，縱然是大病初愈的皇帝，可他也是皇帝，三十幾歲的男人，沉穩若定，俊，永遠波瀾不驚的帝王啊，他這樣，誰得了，簡直沒眼看！

睜大眼睛，好生一番打量：“你是皇帝嗎，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景熙帝挑眉，握住的手：“阿嫵要驗明正嗎？”

阿嫵只覺那雙注視著自己的茶眸別有深意，頓時覺得心被燙到了，手也被燙到了，趕甩開：“不要，我不理你了，我走了！”

說著起就要走。

景熙帝卻握著的手腕不放：“朕不舒服，還要你從旁照顧。”

阿嫵掙不，哼唧著道：“我不要驗明正！”

景熙帝：“好，不驗。”

阿嫵：“你也不許那樣看我！”

景熙帝疑地看：“哪樣？”

阿嫵一時語塞。

覺得當景熙帝注視著自己時，目深邃又溫，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仿佛要把所有的意注的心里。

這就是對自己的一種勾引，真的很容易不自。

覺得他就是故意的，可沒證據，也無法用言語說出。

景熙帝突然咳了幾聲，咳得有些厲害。

外面侍聽到靜，連忙進來問起，又問要不要醫進來。

景熙帝有些艱難地擺手，示意道：“沒什麼，只是一時心急，咳了幾聲而已，下去吧。”

侍無聲地下去了。

阿嫵愣愣地站在一旁，探究地打量著這男人，裝的還是真的？若是裝的，那也太……

都不敢相信他是這種人。

景熙帝微吸了口氣，仿佛在下痛苦，之后有些虛弱地看向阿嫵：“阿嫵，幫朕把白巾拿來。”

阿嫵聽此，幾乎想都沒想，趕端來托盤，奉上白巾。

——當這麼做的時候，有些懊惱，不過也沒辦法，這是皇帝嘛！

景熙帝接過白巾，拭了薄，之后才淡淡地道：“你以為朕是裝的？”

是有點懷疑。

景熙帝手肘抵在錦被上，以手支額，垂著眼睛，有些虛弱地道：“其實從我第一次踏上船艦，遇風浪時，便覺中煩悶，有眩暈之。”

啊？

阿嫵想了想：“船疾？”

景熙帝：“嗯……”

他抬起眼，有些無奈地看著：“醫說失調，外邪侵，風水相薄則作眩，所以你不曾來的那幾日，只覺胃氣上逆，飲食不進，之后恰遭遇毒蟲，又昏迷不醒。”

阿嫵聽著，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船上遇到風浪，也曾煎熬難，便同起來。

當下提議：“醫沒給你想法子嗎？”

景熙帝：“用了一些方劑，也用了位針刺之法，不過無濟于事。”

阿嫵聽他這樣說，自然確認了他必是確有船疾，才會對克服船疾之法這麼了解，當下越發同。

想了想，道：“我記得我們鄰家葉阿伯曾經說過一個法子來克制船疾。”

景熙帝：“什麼法子？”

阿嫵：“葉阿伯說，涉海有三苦，為遇颶風，缺淡水和船疾，不過其它兩苦，非人力所能為，唯獨這船疾，其實不在天，不在地，也不在海，反而在自己。”

景熙帝：“在自己？”

阿嫵：“他說，若要免除舟暈之疾，必須先忘己，要以舟為樞，如同鴻落葉，隨浪濤起伏而，換言之，便是隨波逐流。”

景熙帝蹙眉，如有所思。

阿嫵：“皇上為天子之尊，矜貴端方，可能心里反而有些執念，以至于在乘船時，也許不自覺在對抗顛簸搖，所以反而會眩暈。”

景熙帝沉默良久，才輕笑一聲：“阿嫵說的對，我若強行抵抗船艦顛簸，如同蜉蝣撼樹，徒增消耗，不如順勢而為，隨波逐流，反而能達到人和之境。”

阿嫵只覺，他這麼說時，似乎若有所思，別有所指。

疑地看著他。

景熙帝覺到阿嫵的疑：“我執政這麼多年，總歸有些事做得也許并不是太妥當，難免會反省反省，又想起如今天下大勢，想來要保我大暉社稷基業，確實應該順勢而為。”

阿嫵：“……”

果然不愧是皇帝，一個船疾便能想到這麼多。

景熙帝笑道：“阿嫵越來越長進了，今日一番話，倒是讓我醍醐灌頂，頗有啟發。”

他笑意溫煦，看得阿嫵臉上有些不自在：“也不是我說的，是葉家阿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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