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貴妃走到殿中,姿態無可挑剔地深深拜下,聲音溫婉恭順:“臣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站在沈知念側的菡萏,看著眼前這一幕,忽然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娘娘初宮闈,不過是個微末的答應。
而眼前這位,那時便是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家世顯赫,氣質高華,是們需要仰的存在。
如今時流轉,已經需要恭謹地匍匐在娘娘腳下!
深宮之中的起落,當真如夢似幻。
沈知念了莊貴妃這一禮,方才抬手,語氣溫和卻疏離:“莊貴妃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賜座。”
“謝皇貴妃娘娘。”
莊貴妃依言起,在宮人搬來的繡墩上側坐了,姿態依舊端莊。
只是微微低垂的眼睫下,難掩疲憊。就連心修飾的妝容,似乎也蓋不住眼下淡淡的青影。
莊貴妃開始一樁樁匯報接手的事務。
從核對各宮份例發放,到安排年老太監榮養。
再到查驗一批新庫的錦緞,是否有以次充好……
的條理倒是清晰,回話也謹慎,乍一聽并無錯。
但沈知念只靜靜聽著,角噙著一抹極淡的弧度。
執掌后宮時日已久,早已不是初接手時的生。
如今的宮務盤錯節,看似簡單的一件小事,背后可能牽扯著多年的人舊例,或是不敢輕易的利益。
沈知念分出去的那些,哪一件不是看似容易,實則暗藏玄機?
莊貴妃雖出高門,通曉詩書禮儀,于管家理事上也有一套。但深宮權柄的運作,遠比高門后宅復雜百倍。
想要真正分一杯羹,有協理之名和貴妃之位遠遠不夠,更需要雷霆手腕、玲瓏心竅和足夠的底氣,去打破固有的利益鏈條。
顯然,這幾日下來,莊貴妃已被這些瑣事磋磨得不輕。
“……關于務府呈報的,減今春宮中花卉用度一事。臣妾查閱了往年舊例,覺其所言確有道理,已初步擬了章程,請皇貴妃娘娘娘娘過目。”
莊貴妃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由若離接過,奉至沈知念面前。
沈知念隨手翻開,只掃了幾眼便合上了。
章程寫得花團錦簇,引經據典,卻完全沒考慮到某些重要宮苑的特殊喜好。以及減后,各宮份額該如何平衡,才不會引來怨懟。
這些,都是需要實打實的權威和人練達,去服、調停的。
“莊貴妃辛苦了。”
沈知念將冊子擱在一旁,語氣依舊溫和,甚至帶著幾分贊許:“你的章程寫得甚好,條理分明,便依此試行吧。”
“若有難,再來回本宮便是。”
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將這最可能得罪人的球,完地踢回了莊貴妃腳下。
試行?
屆時各宮若有怨言,首當其沖的,便是這位新上任協理六宮的貴妃。
莊貴妃指尖微微一頓,面上溫婉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卻也只能垂首應道:“是,臣妾遵命。”
豈會聽不出皇貴妃話里的深意?
可皇貴妃態度溫和,言語間全是信任和放權,若此時苦或推諉,反倒顯得無能。
莊貴妃又強撐著,匯報了幾件無關要的小事,才起告退。
離去的背影依舊直,卻無端出幾分力不從心的憔悴。
看著莊貴妃消失在宮門外的背影,菡萏忍不住小聲嘀咕:“娘娘,您看貴妃娘娘那樣子……分明是吃不消了。”
沈知念端起手邊的溫茶,淺淺抿了一口,眼底閃過一冷然的笑意。
自然知道,但不會點破,更不會出手相助。
莊貴妃既然接了協理之權,這些明槍暗箭、人冷暖,便是必須經歷的淬煉。
扛過去了,或許真能為自己的對手;扛不過去……那便安安分分做個空有貴妃之名的擺設吧。
沈知念淡淡道:“由去。”
的目重新落回那本,關于減用度的章程上,指尖輕輕一點:“芙蕖,去將去歲春天,各宮領用花卉的詳細記檔找來。”
“是。”
芙蕖立刻領命而去。
沈知念角微勾。
莊貴妃就算能理好,也會得罪不人。
若理不好……
屆時自己再出面收拾殘局,六宮大權究竟在誰手中才更穩妥,眾人心中自然有桿秤。
……
回長春宮的路上,宮道寂寂,唯有腳步聲和肩輿輕微的吱呀聲作響。
若離跟在莊貴妃的肩輿旁,臉上還帶著幾分未散去的輕松。
湊近些,低聲音道:“娘娘,奴婢原以為今日,頭一回向皇貴妃娘娘回稟宮務,怎麼著也得擺擺威風,或是尋個由頭敲打咱們一番呢。”
“沒想到,皇貴妃娘娘竟這般溫和好說話,還放了許多權柄給娘娘。”
“莫非是因著太傅大人還朝,連皇貴妃娘娘也要忌憚您幾分了?”
莊貴妃端坐在肩輿上,聞言角勾起一抹帶著苦和譏誚的弧度。
微微側首,目掃過若離猶帶天真困的臉:“溫和?放權?”
“你當真如此以為?”
莊貴妃輕輕搖頭,將方才那場不見刀劍影的鋒,用寥寥數語點破了關竅:“減花卉用度的章程,看著鮮,實則是個燙手山芋。”
“各宮主位,哪個是好相與的?份例增減,牽一發而全。稍有差池,便是怨聲載道。”
“務府提出此事,皇貴妃一句‘依此試行’,便將這得罪人的差事,全須全尾推到了本宮頭上。”
“辦好了,是領導有方,放權得當;辦砸了,便是本宮無能,辜負圣恩。”
若離臉上的輕松瞬間僵住,轉為愕然,隨即涌上滿腔憤懣:“皇貴妃娘娘竟如此詐?!面上笑得那般和氣,底下卻盡是算計!”
“難怪能籠絡住陛下的心!”
若離氣得臉頰發紅,又急急道:“那娘娘,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這分明是個坑啊!”
莊貴妃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復又睜開,眼底已是一片沉靜的冷意:“怎麼辦?自然是接著。”
“難道還能去鐘粹宮哭訴,說皇貴妃給的差事太難,本宮辦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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