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鹿鳴開始每天都去醫院。
每天清晨,會先去看看兒小葡萄,喂孩子吃幾口早飯,然后便匆匆趕往醫院。
時野的病房總是安靜的,只有儀規律的滴答聲在空氣里起伏,像在數著時間的刻度。
時年紀大了,經不起連日熬夜,鹿鳴便讓白天回去休息,自己守在床邊。
會拉把椅子坐在時野邊,有時削個蘋果,果皮在指尖連細細的一條線,垂落在垃圾桶里。
有時只是靜靜坐著,目落在他纏著紗布的手臂上,那里還留著車禍時的傷。
“時野,今天天氣不錯。”輕聲開口,聲音放得很,“早上出來的時候,看到樓下的玉蘭花開了,白乎乎的一片,你以前總說那花看著沒神,其實湊近聞聞,香味清的。”
他沒有反應,睫安靜地覆在眼瞼上,像停著兩只休憩的蝶。
“你還記得嗎?以前你總嫌我起得晚,周末非要拉著我去爬山。”拿起他另一只沒輸的手,用溫熱的掌心裹住,“你說山頂的日出最好看,可我每次都賴在被窩里不肯。”
“你還記得嗎?有次我們吵架,你把我最喜歡的杯子摔了,后來又買了個一模一樣的回來,藏在柜子最里面,以為我找不到。”低頭笑了笑,眼底卻有些發,“其實我第二天就發現了,就是沒告訴你。”
指尖下的手沒有任何回應,只有脈搏在皮下微弱地跳,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鹿鳴每天都會說很多話,從瑣碎的日常到過去的片段。
會說起以前住過的老房子,院子里那棵總掉葉子的梧桐樹,說起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還有離婚前的爭吵,說到最后,往往是長久的沉默。
季臨川偶爾會過來,隔著玻璃看一會兒,然后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從沒在面前抱怨過什麼,只是每天晚上會發來一條信息,問回沒回家,提醒早點休息。
鹿鳴看著那些信息,心里像著塊棉絮,又沉又悶。
日子一天天過去,病房窗外的玉蘭花謝了,長出綠的葉子。
時野的手指偶爾會輕輕一下,醫生說這是好兆頭,證明神經在慢慢恢復,但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月正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時野的臉上,給他蒼白的皮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
“時野,你到底要睡多久?”鹿鳴坐在床邊,聲音里帶著一疲憊。
低頭看著兩人握的手,他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以前他總用這只手的頭發,力道不輕不重,帶著點故意的縱容。
“時每天都在菩薩面前燒香,膝蓋都跪青了,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趕醒過來,別再讓擔心了。”
“我知道你在等我這句話。”沉默了一會,吸了吸鼻子,“我說過,只要你醒過來,我們就重新開始,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說完這句話,的掌心傳來一微弱的力度,時野的睫得厲害。
鹿鳴愣了一下,以為是錯覺。
屏住呼吸,盯著時野的手。
幾秒鐘后,那力度又出現了,很輕,卻很清晰,他的手指蜷了一下,握住了的指尖。
鹿鳴的心臟猛地一,抬頭看向時野的臉。
他的睫了,像蝴蝶扇翅膀,然后,那雙閉了很久的眼睛,緩緩睜開了一條。
視線是模糊的,帶著剛蘇醒的迷茫。
時野的目慢慢聚焦,落在鹿鳴臉上,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小……鳴?”
鹿鳴用力點頭,聲音抖得不樣子:“是我,時野,我在。”
時野的眼睛又睜大了一些,他看著,眼神里有困,有疲憊,還有一難以置信。
他張了張,想說什麼,卻只發出微弱的氣音。
“你別急著說話。”鹿鳴趕按住他的手,“我去醫生,你等著。”
轉快步走出病房,聲音帶著抑不住的激:“醫生!醫生!他醒了!他醒了!”
走廊里的燈有些刺眼,鹿鳴心里那塊懸了很久的石頭,終于有了一松的跡象。
護士和醫生很快涌了進來,病房里頓時變得忙碌起來。
有人測,有人查瞳孔,有人記錄數據,鹿鳴被到了角落,只能遠遠地看著。
時野的目越過人群,一直追隨著,那眼神里有太多復雜的緒,讓不敢直視。
“病人生命征平穩,意識正在恢復,是個好現象。”醫生檢查完,對旁邊的護士代了幾句,轉對鹿鳴說,“家屬要多跟他說說話,幫助他恢復記憶。”
鹿鳴點了點頭,指尖冰涼。
醫生和護士離開后,病房里又恢復了安靜。
時野躺在床上,眼睛睜得比剛才大了些,視線清晰地落在上。
他的了,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鹿鳴走過去,倒了杯溫水,用棉簽沾了點水,輕輕抹在他干裂的上。
“你剛醒,別說話。”避開他的目,“我去告訴時這個好消息。”
轉想走,手腕卻被他抓住了。
他的力氣很弱,像是隨時會松開,可卻異常清晰。
鹿鳴回過頭,看見他眼里的堅持。
“你……”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一字一頓,“別走。”
鹿鳴的腳步頓住了。
“你說的話……”時野看著,眼神里帶著執拗,“我都聽到了。”
鹿鳴心里一,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在這……很久了。”他艱難地呼吸著,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全的力氣,“意識醒著……不了。”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到了。”他重復道,目鎖著,“重新開始……是真的嗎?”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鹿鳴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眼里的期盼,想起季臨川深夜發來的信息,想起兒糯的哭聲,想起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沉默了很久,像一種默認。
能覺到時野的目變得灼熱起來,帶著一失而復得的欣喜。
最后,輕輕點了點頭。
時野的眼睛亮了一下,抓著手腕的手,似乎也松了些力氣。
“我知道了。”時野的角牽起一抹虛弱的笑,“你放心,我會好好恢復的。”
鹿鳴抬起頭,看著他眼里的期待,心里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麻麻地疼。
張了張,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鹿鳴趁機回手,避開他的目,“我……我去告訴這個好消息,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這次,他沒有再攔。
快步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墻上,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通了時老太太的電話。
“,時野醒了。”的聲音還有些發。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響,接著是老太太帶著哭腔的聲音:“真的?他真的醒了?”
“嗯,剛醒沒多久,醫生說況很好。”
“我馬上過去!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鹿鳴靠在墻上,深深吸了口氣。
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落在上,卻沒帶來多暖意。
正準備回病房,手機又響了,是月嫂打來的。
“鹿小姐,你快回來看看吧。”月嫂的聲音很著急,“小葡萄從下午就一直哭,也不肯喝,溫有點高,我怕是不舒服……”
鹿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怎麼回事?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開始哭,哄也哄不好。”月嫂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快回來吧,我一個人實在搞不定。”
鹿鳴看了眼病房的方向,又想起兒哭起來的樣子,急得指尖發。
“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快步走進病房。
時野還睜著眼睛,視線落在門口的方向,像是在等。
“時野,我有點事要先回去一趟。”鹿鳴走到床邊,語速很快,“小葡萄有點不舒服,我得回去看看,時馬上就來了,看到你醒了,肯定很高興。”
時野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明天再來看你。”鹿鳴說完,不等他回應,轉快步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的風帶著消毒水的味道,吹得眼睛發。
一路快步走出醫院,攔了輛出租車,報出家里的地址時,聲音還在微微發。
車窗外的街景飛快地向后倒退,鹿鳴靠在椅背上,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得像團麻。
時野醒了,這是一直期盼的事,可為什麼心里沒有一點輕松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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