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船的時候,碼頭上一幹閑雜人等都被府、兵驅散了,連正要進出的船只、船工也全都停了活,剛剛還得下腳地都沒有的碼頭一瞬間空曠了起來。
碼頭兩邊是圍了兩圈的兵和捕快,揚州從上到下的吏、鹽商、鄉紳、耄老,揚州學子代表、士人領袖全按照份位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
太子爺領著程婉蘊下船,就聽見連兵也跪下了,一齊山呼叩見太子爺千歲的聲音。整個人頭皮都繃了起來,之前出來那麽久,也沒見過這陣仗啊!
甚至還在跪下的人群裏看到了本應在杭州的淩普和淩嬤嬤,自打前幾年淩嬤嬤出府後,程婉蘊就沒見過了,咋一見到,第一眼只覺得很悉,認真看了兩眼才認出來。
淩嬤嬤以前幹瘦幹瘦的,出宮以後,也不知是不是江南的水米養人,日子又好過,不用當奴才伺候人,整個人發胖了好些,如今已經不像曾經那樣,嚴肅刻薄的模樣了。
胤礽對淩嬤嬤還是很有的,衆人起來後,也是頭一個和淩嬤嬤說話,語氣親和:“嬤嬤怎麽大老遠過來了?”
淩嬤嬤激得熱淚盈眶,向前握住太子爺的手:“老奴想太子爺想得。”
又寒暄關心了幾句淩嬤嬤的,胤礽才轉頭對曹寅和李煦說話:“李大人、曹大人,好久不見了,你們都是皇阿瑪信重的人,二位也是的,過了揚州不就到杭州、江寧了?不過半日船程,何必耽擱你們差事,以後不必迎那麽遠,該如何便如何。”
曹寅笑道:“謝太子爺恤,半日船罷了,哪裏談得上耽擱?聽聞太子爺不日將到揚州,奴才恨不得翅飛過來拜見您才心安呢!”
李煦瞥了曹寅一眼,跟著笑了笑:“與太子爺上回相見,已經是年節下的事了,莫說曹大人,奴才也是心裏貓爪一般,想著早日得見太子爺呢。”
胤礽沒再說什麽,皇上本就讓曹李兩家本就兼任巡視兩淮鹽漕監察使,他們早早過來迎駕,也是應有之理。正好,之前皇阿瑪提及的江南反清勢力與白蓮教事宜,也得好好問問這兩人是個什麽形。
隨後,太子爺又與揚州巡、布政使、按察使、鹽運使、糧儲道等吏“親切談”。程婉蘊安靜地跟在太子爺後,剛剛太子爺接見曹寅的時候,就忍不住看了曹寅好幾眼,說句大不敬的話,在後世,可曹寅比太子爺還要出名。
畢竟,一部說不盡的紅樓,讓多人扼腕嘆息啊!
程婉蘊瞄完曹寅,又用眼風掃了掃已經長玉立、生得冷面如霜的四爺。
曹寅和李煦正好去拜見四阿哥、五阿哥了,兩人都不敢過于結朝廷要員,而且曹李由是天子近臣,于是都疏離冷淡地過禮,說兩句場面話便罷了。
程婉蘊見證了兩人這一歷史會面,心中慨,曹寅這時候怎麽也想不到,他未來會被卷康熙晚年九子奪嫡的颶風之中,還站錯了隊、因為多次保舉八阿哥繼任太子之位,被拿小本本記起來的四爺記恨了很多年,最後等四爺上臺,立刻就拿曹家開刀。
十七歲就得到康熙賞識的曹寅,生得一副好相貌,書卷氣很濃,但他卻不是個手無縛之力的書生,二十出頭就被提拔為前二等侍衛兼正白旗佐領,三十歲之前就任蘇州織造,後來又調任江寧織造……如此火箭般的升職速度,康熙朝無人其頂背,未來也只有乾隆朝的富察傅恒能與他相提并論了。
程婉蘊瞄曹寅的舉被胤礽看在眼裏,而且這眼神還有幾分可憐與惋惜?胤礽微微皺眉,曹家和程家有什麽關系麽?應當沒有吧?阿婉又為何一副很可憐他的模樣,難不也知道曹寅剛死了老婆?不過……他已經又續娶了呀,繼夫人李氏還是李煦族弟的兒,正新婚燕爾呢,有什麽好可憐的?
但是……就阿婉這子,會知道曹寅家事?恐怕連曹寅原配夫人姓什麽都不知道吧?而且,之後又瞧老四一眼是什麽意思?
胤礽二丈和尚不著頭腦。
在碼頭上略略認了人,程婉蘊和太子爺分別上了轎子,他們今日將駐蹕在鹽商獻出來的百年古宅裏,那地方離署、縣衙不遠,始建于明代,之後被徽商黃氏修葺、加建,園四季清幽、致無比。
程婉蘊到了這園子門口,聽那黃姓鹽商激萬分地給太子爺當導游,謙虛地說了一句:“揚州的園子巧,比不得京城的豪邁大氣,小民這整個園子才占地五十畝,但小民這園子花了十餘年才建,一石一瓦頗費心思,裏頭景還算清雅,讓太子爺屈尊了……”
才,五十畝。
程婉蘊再一次到了鹽商的凡爾賽。
進了園子,太子爺就被員們拉走了,程婉蘊也被等在園子後花園裏的各級員眷包圍了,們將自己家裏的家廚帶過來準備了一桌子的淮揚菜,還有兩個“家班”已經等在戲臺後頭,程婉蘊頭一回被人這樣奉承、接待,很是不習慣,但太子爺只帶了來,也不能給太子爺丟臉,于是裝出一副見過大世面,什麽都淡淡的樣子,反倒讓那些家太太不清的,伺候得越發小心謹慎。
吃完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淮揚菜,又逛園子賞花聽了兩本揚州戲後,程婉蘊睡了個午覺,起來後,曹寅的夫人李氏已經侯在偏廳,然後這群太太們還帶出門賞了瘦西湖、逛了東關街,程婉蘊發現東關街大概有後世一公裏多的長度,但這街面上竟然鋪青石板!不是黃土路,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石板路!
太豪了!
京城裏都是黃土路!
然後,逛街逛著,金銀首飾蘇繡蜀繡雙面繡就贈了一車,然後……太太們竟然還安排去觀賞了一會兒上壯男的野雜耍。
名曰揚州“社戲”。
程婉蘊想看又要假裝正經不看的樣子。
們……們好大膽啊!為什麽康熙、乾隆六下江南回回都要駐蹕揚州,程婉蘊這下可明白了!揚州就是後世的“魔都”啊!
經濟中心!鹽運中心!太有錢了!
等天漸黑,太太們終于領著打道回府,臨別前還問明兒什麽打算,程婉蘊連忙假笑:“晚些時候得問問太子爺有沒有什麽吩咐呢,明兒再說吧。”
太太們立刻異口同聲道:“應該的,您有吩咐隨時我們。”然後把邊伺候的奴婢、中午做飯的家廚全留在了程婉蘊邊伺候、跑,讓千萬別客氣。
程婉蘊松了氣,回去後發覺太子爺也是一臉疲累地坐在屋子裏。
兩人對視了一眼,竟然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同病相憐,程婉蘊坐到太子爺邊,嘆氣道:“嚇死我了,有個夫人……我也鬧不清是哪家的,的轎子裏頭,居然金箔。”
“曹寅說這園子花了六百萬兩的銀子才建好的……”胤礽心有戚戚焉地點點頭,揚州的奢靡比皇宮還厲害!宮裏皇阿瑪還時常帶頭減膳呢!
他今兒和員們一起用飯,那邊也是一條龍服務,甚至鹽商還把家裏養的瘦馬帶過來了,胤礽見了嚇了一跳,這些人怎麽都得了相似的?又因為養在深宅從不見日頭,白得好似鬼……作為一個擁有滿洲傳統審的人,他實在不能理解這些富商的喜好。
面對富商們期待的眼神,胤礽不解風地說出了心裏話:“這是家裏剛遭了災逃過來的?”
富商、瘦馬們:“……”
他想到這,皮疙瘩又起來了,連忙手了一把程婉蘊的臉蛋,著那白裏紅、線條和的臉龐,他不微笑著點點頭:他果然最喜歡阿婉了,多看看阿婉洗洗眼睛。
兩人對這樣壕無人的日子都很不習慣,于是緩過氣來,程婉蘊又眼睛亮晶晶地和太子爺提議道:“咱們自己換了裳出去走走?”
“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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