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江風

在船上的日子其實很無趣。

江面開闊, 見多了也就沒了新鮮勁，頭一兩天程婉蘊還喜歡每天站在艙板上看日出日落，後來也就怠懶了, 打量著太子爺對素來萬分優容, 時常一覺睡到晌午，起來也懶得梳妝，素面朝天地等著吃飯。

碧桃又是個只聽話的“唯”, 不像青杏這個“雙擔”，所以這段日子在船上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 一旦又陷安逸的環境裏，果真又活了米豬。

若是以往胤礽當然要拉著阿婉養生，但念著前陣子遇見海寇把嚇著了，他自己又忙，船上沒別人，老四老五都各自坐另一條船, 規矩什麽的還不是他說了算？既然出來了，便隨怎麽舒服怎麽來了。

對于太子爺很忙這件事, 程婉蘊也覺得很稀奇, 太子爺在船上竟然也能忙得腳不沾地。

康熙算是把整頓水師、建設海防的事務全權委托給太子爺了。

太子爺的暈船病可算是被康熙沿著水路八百裏加急的一封封旨治好了！他們坐的船幾乎每天都會在運河各個口岸停上一個時辰補充炭火柴米, 太子爺就會趁這個時候把四阿哥、五阿哥一塊兒上，見針地會一會當地的水師提督，一齊把康熙的旨意落到實。

康師傅對這次海寇侵襲的事件在奏折批文裏頭一連用了三次“絕不姑息”, 要滅海寇的決心很大。聽聞還特意把太子妃的伯父、堂叔父都召回京城, 還將幾個石家年輕的子侄都提到運河沿路口岸去任, 包括太子爺邊的富達禮、慶德，一個被康師傅勒令留在天津, 一個已坐快船日夜兼程去了浙江。

聽說太子爺邊護衛的人在北塘折損了不，康熙又從善撲營和宮中軍裏遴選了三百名補上，如今也是快馬快船地追他們，但他們的船也開得極快，想來要等到了揚州才能彙合了。

康師傅為何海上一出事就想到調用石家人，主要也是石家人剿寇、抗倭是經驗富的，而且當初施瑯平苔灣留下的水上兵強將，有一半留在了福州，在石文柄麾下歷練多年了，很多都是有真本事的。

于是太子爺到康熙調遣石家員的啓發，先是重用了顧家，提拔了把總，另也想派人去福州調兵遣將。

福州的倭患在康熙三十四年上下就基本已經解決了，苔灣平複後，倭寇再也不能以苔灣為跳板得到補給，這方“淺淺”的海峽由大清死死扼住，他們許多走私活都大大限，往往得繞遠路，一路本過高，不得不放棄這條航線。

更何況，福州一直有石文柄這個“油鹽不進”、“金銀不”的人守著，生前又跟殺攆狗似的把他們打了，便更不足濾了。

但施瑯手下的水師也不可避免都是漢人、前明降將。太子爺雖有了這念頭，卻不敢自己做這個決定，他對漢人、降將倒是沒有偏見，只是畢竟與兵權換防相關，他……不敢擅專。

太子爺為了這事連請示的折子都寫好了，但程婉蘊卻覺著這種事其實是在康熙授權給太子的“便宜行事”裏頭的，太子若是特意給康熙寫個正經折子，反倒會讓康熙有種隔閡之，不如以兒子的份寫一封家信，私底下請教皇父會來得更婉轉、心。

說完以後，太子爺扭頭定定地看了許久，一副“你不是我認識的阿婉”的死樣兒。程婉蘊被他那眼神看得生氣，跟太子爺相多年，如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戰戰兢兢的小格格了，眼眸危險地一瞇，順手就要把枕頭舉起來打他。

太子爺見跟咪咪似的炸了，才又“噗嗤”一聲笑出來，嘆道：“你剛進宮的時候，還在李氏那邊聽們打機鋒邊吃糕點呢，如今竟也能說出這番話了……看來阿婉也長大了呀？”

說著還拿手腦袋。

“太子爺未免把我看得太扁。”程婉蘊不服氣地嘟囔，在心裏直撇：商這東西又不是沒有，好歹以前也在職場混了那麽多年，日常魚擺爛都還能帶團隊，這和直系領導的關系怎麽可能搞得不好？那會兒剛進宮心如死灰，自然看什麽都提不起興致，怎麽能和現在比呢？

什麽做“也長大了”，覺得太子爺可真是多慮了。一直心如明鏡！哼！

太子爺聽了的話寫了厚厚一封家信，還自我發揮將沿途江上景都畫了下來給康熙看，先東拉西扯地問了康熙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腰還有沒有痛，又說自己途徑滄州的時候聽說有個名醫外敷的風膏療效很好，特意采買了一些獻與皇阿瑪。

最後才小小地問了那個問題——可否調福州水師能臣悍將補充北部海防？

等他們到贛州的時候，康熙的回信到了，程婉蘊不小心瞄到——哇，這家信厚得像論文，得虧還能塞進去這信封裏，太子這樣謙卑親近地請教皇父，康熙這是高興壞了吧？

太子爺收了信倒沒有避諱，看完後還遞給看，微微嘆息道：“之前，是我誤會了皇阿瑪一片苦心，他是真的信任石家，才將石氏指給我為福晉的……”

也不知康師傅寫了什麽，竟能讓太子爺這樣慨，程婉蘊也生出了好奇，默默接過信看了，一目十行地忽略前頭康熙對太子的一系列的誇獎、噓寒問暖（程婉蘊在宮裏閑得長的時候不止一次推測過康熙的上升星座，因為他實在不像務實的金牛座，他對人總是忽冷忽熱、忽近忽遠，這會兒還誇太子爺呢，後面遇上別的事了，就又要拉兒子們對打了，程婉蘊對他收放自如的犢深也看夠了。）

最後，康熙花了一頁紙的筆墨，談及他為何之前要將石文柄從杭州調往福州，這其中除了杭州那邊江南反清勢力頗大，怕石文柄有所異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為明朝末年倭患嚴重到能縱朝堂的地步，而石家在遼東發家，深其害，最恨倭寇。

當初調任福州，康熙曾問石文柄，給他十年能不能剿滅海上倭寇，讓八閩百姓能安居樂業、護佑大清商船來往暢通。石文柄是這樣回答他的:“只要臣上還有一滴沒流幹淨，不滅倭寇誓不還！”

石文柄沒有辜負康熙的信任，他在福州十餘年，倭寇不敢掠大清兵刃鋒芒，雖然有時候還是手賤過來撥一下，但大多時候都是委屈地去搶馬尼拉（菲律賓首都）。

石文柄調任福州將軍的時候，是“反清複明”的聲音還塵囂日上的時候，但康熙敢讓前朝降將之家繼續出任封疆大吏，還讓渡太子妃之位，康熙在用人方面的確大度、大膽。

當然也有他為了彌合滿漢的考量。

所以他也是這樣教太子的，信中最後贊同太子爺想調福州水師的想法，給太子爺吃了個定心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福州水師盡可用！”

程婉蘊卻注意到了別的——在康熙的字裏行間會到了他對石家出乎尋常的信任，這信任不知從何而來？總不可能石文柄長得像赫舍裏皇後（白月）吧？猜不，而這裏的恐怕連太子爺也不清楚，但程婉蘊自己倒是默默得出一個結論——回宮後要更加尊敬太子妃。

太子妃一直不收拾這個寵妾，很大的緣故應該是因為自小的都是“國母”教育，據說康熙在二十三年南巡駐蹕杭州的時候，就已經看中石氏了，還派宮裏的嬤嬤到石家住了幾年，這樣一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太子妃，才符合康熙這個掌控狂魔的人設。

他才不會把兒子給另一個陌生的滿洲大族呢，要知道索額圖對太子的影響那麽大、而赫舍裏氏除了索額圖，再沒有一個像樣的朝廷重臣，就能看出康熙對外戚的警惕和後悔不疊了，要不明珠和大阿哥都沒機會爬起來的吧？程婉蘊在宮裏生活了六年了，宮裏無數八卦彙聚起來，讓變得出乎意料地耳聰目明了起來。

所以，太子妃不能得罪，繼續當領導供著最好，說不定以後大家一起被圈，還要仰仗太子妃在康熙面前刷好度呢。

看完信後，程婉蘊將信還給了太子爺。

太子爺自個又把信重新讀了一遍，讀完又著筆發呆，怔怔地不知如何下筆。程婉蘊知道，對于太子而言，長最痛的一刻就是認清了康熙是一個冷帝王的同時，仍然放不下曾經記憶中為了他事事親力親為、犢深的父親。

當這個父親又表出慈的一面，他心裏自然會容，但這份容裏不可避免還有許多的警惕與懷疑，他意識到他下意識在揣度康熙的字裏行間是否還有喻與言外之意，就更讓他緒低落了。

一面是，一面又得離。

這樣扭曲的親，誰能得了啊？程婉蘊自認是不了的。

要不怎麽說“戴皇冠、必承其重”呢。

程婉蘊照例同了太子幾秒，隨即就被進來詢問晚膳要吃什麽的碧桃吸引去了注意力。

“德柱大人要下船采買食材，想問問側福晉這邊還有什麽吩咐沒有？”碧桃彎起眼睛，對著程婉蘊竊笑，“他還專程留在外頭等著您示下呢！”

程婉蘊：“……”

德柱最開始不是這樣的，對于一天三頓變著花樣折騰吃食，恐怕心裏還有點怨言，但後來，他吃了做的宜賓燃面以後，就天天可自覺地過來問要買什麽菜了。

那可不，征服了德柱的宜賓燃面不是一般的面，那可是上過《舌尖上的中國》的面！

宜賓燃面拌面的料就有碎米芽菜、小磨麻油、鮮板化油、八角、山奈、芝麻、花生、核桃、豌豆尖、菠菜葉、荊條辣椒等十多種。而且，程婉蘊是自己做的面條，有自己的方（加點鹽），這樣做出來的面條爽勁道，特別有嚼勁！那燃面做好以後，清油裹著面，吃起來那一個松散紅亮、濃香撲鼻，再配上一碗鮮湯，加點小醋，面上脆哨幹燥，鮮湯滋潤，就這麽一碗面、一碗湯，就足夠打開每一個嗦面人的味蕾，好吃到舌頭打結。

程婉蘊向來做東西不會忘了下頭的人，因此只要心來想吃點什麽，整船的人都能跟著蹭上飯，而吃了程婉蘊的手藝以後，德柱竟覺著船上夥夫做的好似豬食。

他如今都主得很，每天就想知道程側福晉什麽時候還想吃好吃的呀？

德柱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連碧桃這個路人都皆知！程婉蘊又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今日見碧桃又過來問，便想了想，道：“不如咱吃缽缽？”

這也是川菜呢，想必德柱這個無辣不歡的江西人也會喜歡。

碧桃道：“主子，這‘缽缽’要備什麽材料？奴婢好去跟德柱大人回話。”

缽缽的靈魂是那調料，其他都是配菜，仔仔細細代了，碧桃才出去。

而這功夫，太子爺已經寫完了給康熙的回信，又出去一趟把康熙的話和四阿哥、五阿哥通了氣，總算將大清有關海防建設系的初步框架定下來了。

程婉蘊靜靜聽著太子爺用有些興、還有幾分自得的口吻對說起這事。一起經歷過海寇後，太子爺對的信任程度直線飆升，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幾乎不和提起他在辦的差事了。

結合之前程婉蘊提供的點子，太子爺最終拍板的框架第一是海防總原則：被要挨打，主出擊幹他娘！

海防措施主要有三：第一，建立從北到南重要海灣、島嶼的“海防線”——建立各類哨所、炮臺（舊炮臺要修繕加固），在重要港口設立水師衙門，并設置水師統領大臣，總領沿海各水師提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