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淚

明朝的海寇都有一個特點, 有據點、有組織，人數衆多、武良。清朝的就弱得多，甚至一般只敢劫掠遠海小商船。

但這一次的海寇顯然出乎所有人預料。

趁著夜幕掩護, 程婉蘊第一眼瞧著像是小舟一般的船映很快在驚濤中顯出真, 這些海寇的船只高而大，甚至還裝了幾門炮，這可和太子爺口中之前那些小打小鬧、旋起旋滅的海寇截然不同。

程婉蘊心跳如鼓, 提著子就往船艙裏跑，正想向程懷靖與富達禮預警，就聽炮臺上傳來一聲又一聲急促的海螺號聲, 并燃起了積柴烽煙，于是整個海岸都了起來，到都響起震耳聾的警鳴鑼。

還在近海捕魚的漁戶立刻丟了手上的漁網，拼命劃著小舟往岸邊逃，原本就在岸邊灘塗撿花蛤蟶子的村民也紛紛棄船而逃。

富達禮與程懷靖也面凝重地站起來，急忙領著親兵護送程婉蘊下船, 另一頭胤禛帶來的三百親兵也連忙往炮臺的方向跑去接應兩個主子。

“程二爺，你帶二十人, 把馬遷走, 護著程側福晉先往通永方向走, 切記！千萬不要在這附近的村子停留！一路跑別回頭！”富達禮下船後幫著程懷靖將馬牽了過來，“我去炮臺護著太子爺下來，咱們晚點在通永縣回合！”

說完, 他也不等人回答, 拔出刀就沿著海岸往炮臺的方向跑去。

程婉蘊知道自己就在這裏只有壞沒有好, 立刻就拉上嚇壞的碧桃，給了碧桃一匹馬, 自己也在懷靖的幫助下翻上馬，就在沿著薊運河往西跑的時候，炮臺上黑漆漆的炮口接連轟鳴了起來，火沖天，沉重的炮彈一個個在海面上，濺起巨大的水花。

海寇領頭的是兩艘帶炮的艦船，後頭是十幾艘運人船，在艦船的掩護下已經飛快地接近了海岸邊。

風在耳畔呼嘯而過，程婉蘊頭一次縱馬狂奔，的眼睛幾乎都被風吹得睜不開了，但還是拼命回頭看了一眼。

炮臺上下來了七八人，打頭的老頭和三個中年人手持刀盾、長槍，後面更年輕些的肩扛斬馬劍、蠍子尾，這都是前明抗倭常用的武。

隨後那幾個人不顧四阿哥與太子爺的阻攔，毅然登上已經年久失修的五艘戰船，對面的南營炮臺也在瘋狂朝海面發炮彈，掩護著袍澤義無反顧朝著海寇披浪斬濤而去。

他們主出戰，吸引了好些海寇船的注意力，隨即那顧家兒子立刻駕駛戰船上裝滿火油的火攻船，在炮彈與夜幕星河的掩映下，悄然近了海寇敵艦，他縱船只十分嫻，不一會兒便將小船與敵船鈎牢，這時海寇船上已經有人發現了他，正哇哇大地張弓對他箭，那顧家子拼著口中了一箭，用咬開了火折子。

隨即一個縱跳船逃生。

轟天的火瞬間照亮了海與天！原本寧靜的海濱立刻變得煉獄一般。

程婉蘊見了熱淚盈眶，忍不住勒韁繩，耳邊傳來了懷靖著急的呼喚:“大姐！快走！”

海寇已經有零零星星登陸海岸的了，那些海寇大多個子矮小，有的穿著古怪的盔甲，有的幹脆著膀子和腳，手舞長刀，“啊哇”地怪著，兇神惡煞一般向岸上還未來得及逃離的漁民沖了過來。

這時，四阿哥帶來的三百親兵幫了大忙，他們迅速搭上長箭，瞄上搶灘登陸的海寇，嗖嗖地了一箭雨，利箭裹挾著破空聲直向那些海寇飛去，眨眼之間便倒一大片，除此之外，親兵統領還帶著鳥銃，奔逃的百姓有了息的時間。

本來大刀已經砍到頭頂三寸的漁民撿回了一條命，連滾帶爬地往村子裏跑，富達禮和慶德一人橫刀護在太子爺面前且戰且退，一人騎上馬飛奔向村北營房去搬救兵。

程婉蘊的馬已經快要穿過傍晚溜達過的村子，之前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多了慌不擇路奔逃的村民，還有許多剛提上子，醉得連直路都走不了的八旗兵拖著武也往炮臺相反的方向逃跑。

程婉蘊見了又是氣又是悲。

為何炮臺上值守的綠營兵要先點燃狼煙，不是為了求援，而且為了向手無寸鐵的百姓示警！甚至他們人海寇人多，這樣明擺著送死的形下也要駕著戰船出擊，更是用自己的命拖延海寇登陸的時間！就只為了換這點時間差，讓更多老百姓能跑出去而已！

程婉蘊一邊哭一邊跑。

快要穿過村子的時候，又發現一個孩子獨自在街面上嚎啕大哭，他邊連個大人也沒有，眼看著是失散了的，程婉蘊連忙勒住馬，把那孩子撈了起來。

後已經傳來了慘聲，沖天的火再次燃起，卻未能完全阻擋海寇上岸，海岸線太長了，海寇沖擊的勢頭并沒能減弱，太子爺邊的人不可能守住所有地方。

騎不太好，也就跟著太子爺在熱河跑過幾回馬而已，但在這形下，竟也被出了潛能，帶著一個孩子也跑的飛快。

那孩子在懷裏也沒有止住哭，張著一直著要爹娘，要爺爺，要叔叔嬸嬸，然後又被寒風嗆得直咳嗽，程婉蘊一路低聲安著那孩子，摟著他的胳膊，自己也是渾冷汗。

眨眼間，他們一行二十幾人已經逃到了距離岸邊三十裏地之外，程婉蘊這才看到薊運河上姍姍來遲的載滿水師的船正開足馬力往炮臺而去。

“大姐，想必是天津水師提督率援兵趕到了，我們就在這兒等太子爺他們吧。”程婉蘊和懷靖一起勒住馬，躲在河邊比人更高的蘆葦裏，親兵留了十五個在邊護衛，散出去五個打探外頭的消息，以便太子爺找們。

那男孩噎噎，程婉蘊問他名字、家裏人都有誰，他抹著淚說:“我爺爺說了，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家裏的事，也不能告訴別人名字。”

這安全教育得十分功了，卻到程婉蘊頭疼了，回頭該怎麽找這孩子的爹娘呢？程婉蘊摟著那小孩兒，心焦地在蘆葦裏等了約莫兩個時辰，終于見到了匆匆趕過來接應的德柱。

德柱渾浴，臉上也全是點子，程婉蘊見他那副羅剎鬼般的模樣從蘆葦裏探出來都嚇了一跳，隨後他連忙跪下來說：“問側福晉好，五爺、直隸總督、登州水師、天津衛所的兵都趕來了，如今海寇已退卻，太子爺與兩位爺都還留在炮臺，請您過去，太子爺吩咐該走水路再回天津。”

程婉蘊也一髒兮兮，臉上全是灰，點點頭，有些沉默地上了馬。

又途經那座村莊的時候，地上已經多了不首，有清軍的，也有百姓。那些海寇顯然已經攻河，將這小小的漁村踏平了，在援軍趕到前大肆劫掠洗劫村莊，程婉蘊能看見的，便有幾十男丁的首，甚至有的頭顱掛在了村口的大榕樹上。

程婉蘊渾抖，的胃在腥氣中翻滾，想吐，但死死地忍住了，用發抖的手捂住懷裏小孩兒的眼睛，自己卻控制不住地去看這滿地瘡痍，沒看見人，後來才知道，海寇一般都是殺死男人，擄走人。

跟一樣跑遠了又回來的村民也很多，哭天喊地喚著親人的名字，甚至不停地去翻地上的首，絕地辨認著那些人裏頭有沒有自己的親朋。

海上的戰火還未熄滅，清軍損失了兩艘戰船，海寇那兩艘也被自殺式的火攻船留下了，數艘大船焚燒的火映出了海面上漂浮的多首，有的被沖到岸上，有的隨著驚濤駭浪，葬生火海。

程婉蘊默默地跟著德柱登上了高臺，見到了已經被收攏回來的首，一被燒焦了，或許就是駕駛火攻船的其中一位顧家兒郎。

炮臺上挨挨的，裏頭一排排兵的值房裏躺滿了傷員，程婉蘊低著頭，不敢去聽裏頭此起彼伏的痛苦，最裏頭的屋子裏，太子爺和四爺、五爺都在裏面站著，冷冷地著對面三四個摘了頂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員。

看他們上的補子，一個是天津巡、一個是直隸總督，還有一個便是剛剛匆匆來援救的水師提督，那水師提督上炮披著戰甲，一也是跡斑斑，想來與另外兩位一幹爽整潔的大不同，這是難得先士卒勇作戰的。

程婉蘊在門口站了會兒，太子爺分神瞧了一眼，原本眼裏的擔憂甚重，見妥當無礙，才垮下肩頭，對德柱使了個眼神，讓帶程婉蘊下去歇息。

隨後，他的目又落在這些位素餐的地方大員上。

他中的驚怒是無人能理解的。

因為……這是頭一回，夢中喻示竟然出了錯！他相信自己沒有記錯，直隸總督的折子裏寫的就是二月中旬，北塘炮臺遇襲，他甚至詳細寫了海寇船只是一種“鳥船”的尖底船，可避礁擱淺，在海上行走如風，因此才放走了海寇首領。

但如今才二月初十！

在胤礽的計劃裏，他提前來天津就是為了避免這次海患，他都計劃好了，今兒到了北塘先暗地裏查訪一夜，明兒一早就以要閱兵的借口，調水師艦隊前來北塘軍演，這樣兵力充足、又有堅船利炮，想來不會出什麽岔子。

他只能這樣做，皇阿瑪沒給他調兵遣將的虎符，也沒有代他有關海防、兵防的任何差事，他只能借著軍演、閱兵的名頭行事，名不正言不順，便是如此了。

誰知道，海寇竟然今日便來了！

胤礽著顧敏叡和他幾個兒子、侄子前赴後繼，心裏真不知是何滋味！剛剛顧敏叡被他長子背了回來，已經重傷，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隔壁的值房裏，流如注，德柱雖然把隨行的太醫來給他上了藥，但卻不知能不能吊住這一口氣。

他的三個兒子，兩個不顧自安危火攻船重創海寇，一死一生。

他的侄子因為人手不夠，在炮臺上奔來跑去填裝彈藥，幾乎是一個人守住一座炮臺，太子爺帶出來的親兵為了抵抗登岸的海寇，也死傷過半。

這些海寇不同尋常，幾乎每人都配三把刀，一把長刀，長刀上還有一小刀，另外還配一刺刀，登陸後便長刀短刀雜用，遠些用長刀砍，近些拔短刀搏，有的甚至雙手使用，兇悍無比。

他的親兵配的都是單刀，胤礽是看著他們和海寇對抗時用單刀與他們對劈砍的慘痛，有的甚至藤牌都還沒舉起來，就已經倒下了。

胤礽滿眼紅，他後來才明白——不是夢錯了，是人在撒謊。

直隸總督上奏的折子，定然沒有說真話，他為了掩蓋水師糜爛荒廢未能及時馳援的真相，故意模糊了時間、誇大了戰果，飾太平！他是為了他頭頂的烏紗帽！

這也是這些員慣用的伎倆了！

在他的折子裏，海寇嘯聚而來、分散流竄，本不足為慮，因此只死了顧家幾個綠營兵，八旗兵勇殺敵，未有折損。

實際上，八旗水師恐怕都沒有參戰，若不是這回胤礽與胤禛都在這兒，他們恐怕都不會這樣快地來援，這地方只有幾個小漁村，不過死幾個漁民罷了，對他們而言不痛不，或許之前他們就是這樣做的。

胤礽盯著如今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的直隸總督，眼眸冰冷。

聽說慶德去搬救兵的時候，這蛀蟲竟然還猶豫了，他在猶豫什麽？胤礽心知肚明，他是怕慶德說謊、在詐他，這直隸總督原本是文臣，是明珠的門生！他怕這是太子黨鏟除異己的謀，怕一旦調兵援救就被扣上大謀逆的大帽子而人頭落地。

或許更怕的是軍與海寇勾結走私的事被發現吧？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胤礽早從顧敏叡支支吾吾的言語之間，拼湊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