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安頓

毓慶宮前殿擺了巨大的香案, 程婉蘊帶著額林珠、弘暄隨著太子爺恭恭敬敬進獻三牲後， 周圍響起了樂師彈奏三弦、琵琶和拍板的奏樂聲，太子爺又領著和幾個孩子上前獻酒, 共要獻三次。

薩滿著腰系二十四條彩綢腰帶和九面銅鏡的發與綴滿360顆貝殼的神, 頭戴著裝飾著鷹翎的鹿角帽，前還掛著一圈猙獰的狼牙骨，手裏抓著皮鼓, 每當程婉蘊他們獻完酒，他們就會唱著鄂啰羅上前跳舞祝禱，舞蹈作都是學習野、雄鷹捕獵、生活的習。

在滿人的心裏, 薩滿能通神鬼人，能驅邪祛病。

胤礽拜得很虔誠。

跳大神的儀式最後，薩滿會赤足對著神案長拜請神，然後突然竄起！

程婉蘊頭一回那麽近距離看薩滿祭祀，被嚇了一跳，隨後就覺著很震撼。他把鼓抱在前, 急速地甩腰間的鈴鐺，後又將手鼓換了柳枝, 好似手握長槍一般, 不停地翻轉挑起槍花, 將柳枝上的水均勻地撒在即將種痘的程婉蘊和幾個孩子上，然後圍著他們緒地邊歌邊舞，其他薩滿越發急促地敲擊著手鼓, 那歌舞著的薩滿便仿佛踏碎鼓點一般跳著, 隨後直接赤腳跳上一旁鋪著碎炭火的地上！

殷紅的炭火在他足下騰起煙雲, 他似乎真的被神附了一般，覺察不出痛覺, 不斷呼喊著咒語，又激烈、又神奇、又礦豪放，程婉蘊看得迷了。

拋開迷信之說，他們只是虔誠地信奉心中的信仰，由此而激發出來的力量，展現在眼前，能會到那種人心魄的覺。

民俗真的很。

祭祀結束後，程婉蘊和幾個孩子就要進痘房了。

痘房統一設置在宮門附近的下風口，由太監居住的廊房改建的，不算特別狹小，裏頭是簡單的外間，桌案床鋪一應俱全，倒有幾份民宿的覺。

在程婉蘊和孩子們種痘之前，邊的青杏、碧桃、添金、添銀以及其他使宮太監也都被太子爺下令流去種過痘了。他們就都是挪出宮外的種痘局去種的，不過也出去大多十天半個月也就回來了。

碧桃還給看過手臂上的痘痕，告訴如何點漿、如何癥狀，只燒了三天，脖子腫了兩天（大概是淋結腫大），但全上下也只出了七八顆痘，等到十八日左右痘痂落，手臂上留下了一個小疤痕，就沒了。添金更厲害，種完以後沒什麽反應，只有手臂上冒出幾顆小痘，連發燒都沒有。

程婉蘊深深慕了，這就是免疫力超群的人呀，跟後世疫時的無癥狀染者一樣，都是不用罪的天選之子。

碧桃和說這些的時候，太子爺就站在門外。

那頎長的影子斜斜照進來，就知道是太子爺怕害怕特意安的心。

但其實程婉蘊不害怕，在後世就種過痘，不過那時候已經是注的疫苗了，不會留下圓圓的痘痕，也不會有什麽癥狀。

欽天監算了每個人的生辰八字，合了吉日，排在最前頭種痘的是弘暄，他小小年紀一直以長兄的份要求自己，明明嚇得臉都白了，卻還是直腰桿給太子、太子妃行禮拜別，胤礽了他的頭：“不會有事的，你是阿瑪的小男子漢，要給弟弟妹妹做表率，勇敢些，知道嗎？”

嬤嬤會陪著他進去照顧他，這也是弘暄所有勇氣的來源，他乖乖地點點頭：“我會的阿瑪。”

太子妃也他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勉勵：“好孩子，平平安安地回來。”

弘暄開始種痘後兩天，哈日瑙海種痘、之後就是程婉蘊、最後才是額林珠。

程婉蘊由碧桃陪著住進去以後，就有個瘦而年老的太醫進來給種痘，過程很快也不大疼，先用針一樣窄細的刀輕輕劃破的手臂，然後將牛痘種膿包裏取出的膿滴進的傷口裏，為了防止沒種上，按例種四顆痘。

第二天就發燒了，手臂上也生了十幾個痘。

程婉蘊都是低燒，但卻反反複複直到第九天才退燒，在這期間人倒沒有十分不舒服，只是後來額頭和臉頰上也長了兩三顆痘，讓程婉蘊一點也不敢撓不敢，生怕破了相。還有好幾次在屋子裏聽見太子在外頭沖太醫發脾氣。

大概是因為發燒一直不退吧，後來太醫過來的頻率都增加了，等程婉蘊第二十天左右終于結了疤，太醫顯而易見地大松了一口氣，他本就稀的辮子在這二十天裏都快愁禿了。

程婉蘊不知道，為了這事，太子爺是天天過問的，康熙下了明旨不許他靠近痘房，他就只好翻來覆去折騰他們這些太醫。尤其是額林珠十六天就順利出了痘房，比閨更早進去的程婉蘊竟然還在裏頭發燒，這讓太子本就坐不住。

太醫院的地磚都快被他來來回回磨平了。

幸好雖有小小波折，但幾個孩子以及自己都種痘功，尤其最讓胤礽擔憂的額林珠種得十分順當，已讓人十分欣喜，他立刻大賞特賞，在痘房伺候的上下全都領了銀子。

程婉蘊出來的時候太子爺就在外頭等著接，見碧桃還背著那一包袱話本出來，一本都沒舍得落下的樣子，不由就笑了。當初要進去種痘，太子爺便讓額楚出去湊羅了一堆話本給解悶，聽說額楚甚至打算自己養幾個讀書人辦個書局專門寫話本子了，畢竟宮裏的需求真的很大，程婉蘊這裏的話本都被王貴人借去看了不呢。

種完痘唯一讓程婉蘊煩惱的就是，臉上留下了兩顆的痘印，哪怕每日抹太醫院的祛疤膏也沒什麽用，一顆在眉心，另一顆卻在左臉頰。

原本臉上潔一片，一顆痣都沒有的，現在突然多了兩個小點，是怎麽看怎麽不習慣，每每梳妝就要攬鏡自照半天，關鍵是這痘印它還未消退，是紅的，古代的胭脂水它遮不住！敷後，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胤礽為了慶祝孩子和阿婉都種痘功，本想辦個家宴席面，誰知阿婉心不大好，時常對著鏡子嘆氣，他也就作罷了。有一日晚上歇息，床帳子都放下來以後，他就捧著阿婉的臉看了又看，了那兩顆痘印，道：“你看這顆眉心痣，是佛祖在保佑你呢，人都說佛子才會長眉心痣。至于臉上這個，我常聽人說，痣也有講究的，這種就是福氣財氣的象征。”

程婉蘊半信半疑地臉：“真的麽？”

“當然，我覺著很，就像臉上生了朵桃花。”胤礽是打心眼裏覺著好看，尤其阿婉垂眸的時候，長睫落下一片扇形的影，襯得臉頰那兩顆淡淡的印子好似被風吹落枝頭的桃花瓣，輕輕落在了臉上、眉間，滿是春搖之。

程婉蘊被他說得臉都紅了：“太子爺剛抹了不。”

胤礽便低頭去親親：“我和皇阿瑪商議過了，二月初三啓程南巡，我帶你去，去實現去年我在柿子林裏對你的誓言好不好？”

程婉蘊聽完瞪大了眼，原本沉溺在深吻之中的，就好似被五百萬彩票砸中了一般，只覺著渾的都因為這句話到沸騰了。

知道太子爺要出門，但真沒想過能跟著去。

畢竟太子爺是肩負著差事的，不是閑逛，他帶兄弟們出門辦差才正常，一個人怎麽能跟去呢？尤其弘晳才三歲不到，程婉蘊都不知道他怎麽說服的康熙！

但太子爺的口氣卻好似這事已定下了。

“我真的能去嗎……能跟著您去嗎？”聲音和手都在抖，不，全都在抖！巨大的期與喜悅將包裹住，天知道這一刻的心多麽掙紮又自責，因為想到能出宮，能離開京城，竟然心底裏一點也沒有躊躇。

兩個孩子都想不管不顧了。

胤礽著仿佛溺水之人在期浮木一般的眼神，心裏也是一痛。

一直在宮裏的確太抑了，就連皇阿瑪每年也要找借口去暢春園、熱河避暑，也是這樣原因，一直困在四四方方的宮牆裏，的確讓人想要發瘋。

而他已經困了二十年了。

“我已經請求皇阿瑪同意了，我出門在外，食總要有人照顧，與其帶不合心意的宮，不如帶你一個就夠了。至于孩子……額林珠和弘晳都暫住寧壽宮，弘晳一向乖巧懂事，額林珠雖然淘氣，但皇瑪嬤一直想念草原，我會讓哈日瑙海也常去寧壽宮請安，這樣由皇瑪嬤照顧你也放心。弘暄仍舊由太子妃照看就是。”胤礽將抱在懷裏，去抓住控制不住的雙手，按在自己的膛，用很低很低地說，“我明白你，我明白。”

阿婉在宮裏開心嗎？胤礽時常問自己，是知足常樂之人，這是的好，但真的喜歡宮裏嗎？連他自己都不喜歡，何況阿婉呢？只是比誰都懂得開解自己，不會郁郁寡歡罷了。

胤礽就知道阿婉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特意去迎合宮中的風氣。

抄佛經撿佛豆，阿婉從來不幹；宮中後妃時常學那些彈琴書畫、詩作對，也要看皇阿瑪那陣子寵哪一種人，若是文采斐然的，宮裏便會掀起一陣學詩、學字的浪，若是通四藝的，各宮來要琴的便多了，務府的琴都來不及現做。

阿婉似乎守著自己小小的院子，也像是守著自己小小的心。胤礽總有一種念頭——阿婉從不往外頭張，得過且過，不是甘于平凡、不求進取，而是仿佛中有另一方世界，已見過最好的景，宮裏的那些，都不稀罕罷了。

但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即便太子妃也不能免俗，為何胤礽會將阿婉兩個孩子送去寧壽宮，倒不是信不過太子妃，這是主向自己諫言的。

太子妃自打進門以後，就將自己的名聲立住了——在皇家媳婦裏，要做最賢的。在對待長輩上頭，也要做最孝的。

佛經抄，別人請安早晚一次，一日五趟地問候。

即便早上已經和太子去請過安，晌午、傍晚還是會去乾清宮問一句的，為了避免打攪康熙或惹人厭煩，會視形或是送上自己的針線、或是幾樣小食，或是叮囑下人要仔細伺候，并不是莽莽撞撞地求見。而梁九功素來偏袒毓慶宮，每回太子妃過來，甭管見不見，他都會在康熙面前提一。

除此之外，每日都去陪皇太後說話、打牌，還特意命石家人去科爾沁部接來了以前伺候過皇太後的老仆人，讓進宮來做些太後吃的蒙古菜、告訴太後科爾沁部的各種事，懷念懷念時的事。

這件事辦得極合太後心意，太後甚至拉著的手落了淚，說這麽多年唯有太子妃真心想著、孝順。在康熙給太後請安的時候大加褒獎，投桃報李地諫言道：“今年親蠶禮，哀家倒覺著該讓太子妃主持了，這孩子事事妥帖，實在是難得，皇上選的人果然錯不了。”

親蠶禮原本應當由皇後主持，但中宮空懸，自打溫僖貴妃逝世後，每年的親蠶禮都由四妃流前往先蠶壇舉行親蠶大典，這是執掌宮闈之前的必由之路，也是皇太後對未來國母份的重要認可。

皇太後的話分量極重，康熙雖未發明旨，但德妃卻已恰到好地抱病了——今年原本是到主持的。誰能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呢？何況這是太後願意給太子妃的臉面，哪裏敢相爭？聞弦歌而知雅意，德妃便只好病了，既病了，由太子妃來主持親蠶禮也理所應當了。

康熙因德妃遞的臺階遞得正好、遞到了他的心坎上，在上書房誇獎、賞賜了十四阿哥多次，還特意打發太醫院院正為德妃請平安脈，賜下補品若幹，給足了永和宮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