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悄悄宮探太子的康熙也在太子的書房裏見到了程氏為太子準備的各種各樣方便生活的小玩意兒，有按脖頸的小木槌、與太子材相符合的曲背座椅、被太子妥帖地收在箱子裏的一沓沓膳食食譜。

那食譜從康熙三十四年到康熙四十七年，每一日、每一餐，厚厚積了一箱子，那程氏十年如一日地為太子調理腸胃，竟然一日也沒有間斷落下……

康熙看著那些食譜，時隔多年，又想起了赫舍裏皇後，他們曾一起走過了最難的日子，每個孤燈深夜，赫舍裏也是這樣輕聲細語為他披、共剪燈燭。

為帝王，康熙看不上程氏的出，也嫌棄不通詩書并無多才華，他覺著這人不過憑借一張臉得了太子寵罷了，如何比得上世家出、才華橫溢又知禮孝順、賢惠大方的太子妃？為何太子要棄珍珠而獨魚目？

如今時至今日，康熙親眼所見，他才終于明白太子跪在雪地裏的那些話是何意義。

要怎樣為一個人，才能這樣日夜不綴、面面俱到、細致微？有人好在明面上有拿得出手、訴諸于口的功績，而有的人卻好在日常點滴之中，不聲不響、靜水流深，可這些看不見的好、聽不見的深，卻不得不人誤解、看輕，只有陪伴在邊的人才能知曉。

朝夕與共，不離不棄，也有人做得到。康熙沉默著離開了毓慶宮，回到養心殿終于開口：“胤礽之罪全是宵小挑撥離間，既然如此，便也將那程氏放了吧。”

廢太子得了消息，立刻便要親自去接。

胤礽在消逝于夢中天際之前，看見廢太子撐著傘，站在宗人府房外等候，阿婉被人領出來見到他，兩人都是一愣，默默相許久，還是阿婉先繃不住扁了，死死抿著角，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站在那大哭出來。

“再哭就醜了。”廢太子就笑了替拭淚。

氣得打了他一下。

廢太子卻笑了，反蹲下背回去。

“阿婉，我們回家。”

雪下如塵，兩個失去了所有的人慢慢走過紅牆金瓦的漫長宮巷，不一會兒便白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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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在夢境中的視線漸漸模糊，搖晃顛簸的馬車喚醒了幾乎要沉湎其中的他。

夢中過了那麽長時間，在這現實之中，卻不過是他打了一個盹罷了。

他看見了阿婉，坐在馬車上，正雙手捧著保溫杯愜意地喝茶呢，的雙眼還如此純淨安然，是沒有歷經喪子之痛，沒有嘗盡骨分離，沒有因他之過蒙冤獄，還是那個完整的、快樂的阿婉。

太好了。

胤礽憋紅了雙眼。

他突然就想起了曾經夢到過的阿婉的死因，那次……他被拘在鹹安宮，而且拘的日子恐怕很長了，這次卻是留在行在，後才回京。

而且很快就被放了出來。

阿婉卻一直被關在宗人府，兩人并未一同被幽鹹安宮。

所以……這第六次夢境，才是他被廢的頭一回，阿婉離世的那個夢……應當已經是他被廢了第二回 了。

看清以後，他心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想。

王朝更疊上千年，恐怕唯有他這個太子開了二廢二立的先河。

胤礽呆呆坐在馬車上。

他原本一直在疑，為何阿婉會拋下兩個孩子請鹹安宮陪伴幽的他。如今他總算想明白了，那是因為阿婉除了他，已盡失所有。

本沒有孩子在邊啊。

他們都只有彼此了。

胤礽擡起心碎的目，著含怒下車揪住額林珠耳朵的阿婉，不住流下了眼淚。

見過了夢中的阿婉，胤礽便能很清晰地發覺此生的阿婉與之有所不同。

此生的阿婉，并沒有將活下去的希都寄托在他上，所以并……不他。

但那個阿婉是絕之中握浮木一般的，是痛苦之中妄圖尋找微一般的，的太沉重了，太痛了。

在柿子林中，胤礽與阿婉相擁在深秋之林中，林下出碎金般的秋，乍起的風搖樹枝，他們鼻中滿是枝頭香甜柿子的氣味，胤礽著阿婉還潤飽滿的臉頰，閉目親吻被林隙影照紅的櫻。

之于他，無需旁人多言置喙。

不論前世如何糾葛，他已如前世今生般深深，如今知曉夢中之事，也不過更添幾分珍重與絕不放手的決心罷了。

林中搖晃的影打在他與阿婉之間。

最後胤礽及時而退，用另一只幹淨的手，抱住阿婉。

程婉蘊不呆了一下，下意識攏起襟，疑地擡頭著太子爺：“二爺？你……”

怎麽……

“你為了孩子心緒不寧，我們便緩上幾年再說，先不生孩子了。”胤礽拿下墊著的外了手，用另只手溫地著阿婉的發，眼眸暗蓄，“我有弘暄和弘晳了，這不礙事，等一切都好起來了，你若再想要孩子，我們再要好不好？”

程婉蘊呆了又呆，幾乎懷疑太子爺會不會被人奪舍了！這是一個封建王朝的儲君會說出來的話麽？太不可思議了啊！

而胤礽只不過不願阿婉再經歷那麽多次喪子之痛，如今正好也在為了孩子煩心，他能為做的不過也只有這一點罷了。

子在這些事上本就吃了虧，便由他多擔待又如何？他的未來并不算好，若是無法阻止他被廢黜的結局，阿婉能夠在這期間磋磨，也是好事。

若是阿婉不吃苦不罪一直這樣開開心心，就不會他，那就不。

胤礽希永遠都不要再經歷那些了，這樣哪怕最後功敗垂，他也不會再憾了。當然首要之事是他還要捉住那個誣陷、污蔑阿婉的佞！可惜夢中沒有說出阿婉究竟是因何被鎖宗人府，竟連何保忠也一齊喪了命……

他們靜靜躺著，直到旺財突然從低矮的灌木叢中躥了出來，後頭跟著大聲著阿瑪額娘的額林珠、弘暄弘晳三個孩子。

“哈哈！阿瑪！額娘！被我們找到了吧！”

兩人齊齊嚇了一跳，隨著聲音，旺財已經興地撲到他們上，汪汪地著，瘋狂著他們的臉了，程婉蘊被的好，一邊躲一邊笑，又在清醒：幸好方才已將裳穿好了，否則真是沒臉見人了！

“旺財！別！你臭！唉唉唉！別我！”胤礽連忙把旺財抱起來解救阿婉，結果也被了一臉，他趕忙將旺財扔在地上，往外跑了幾步，結果旺財也追了過來。

“臭旺財！別過來！”太子爺跑了一圈沒甩掉旺財，只好又跑了回來。

夕照掛在天與草原的接，像一抹暈開的胭脂，遠的天際也有淡淡的星子一個個浮現了，就在這樣的落霞下，程婉蘊將三個孩子都摟進懷裏，一齊坐在草地上看著太子爺那狼狽模樣大笑得東倒西歪。

沒一會兒，額林珠也跑過去和太子爺、旺財一起玩鬧，在林子裏笑著跳著鬧著。後來太子將額林珠馱在肩頭上狂奔，旺財追得更加起勁了，汪汪喚個不停。

夕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程婉蘊笑著，著，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這一日再也難以忘懷了，或許到了白發蒼蒼之時，也會在驀然回首之時，想起今日，想起這滿樹柿子，與林中漾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