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林珠眉眼彎彎，作稔地接了過去，完了汗，那帕子又被那哈日瑙海仔仔細細地疊了起來，妥當地收回懷中。

後來，兩人又坐在湖邊一塊兒看著夕，哈日瑙海會吹短笛，吹了一首草原上的曲子，曲調蒼涼又廣袤。

額林珠著湖面夕，已然聽迷了。

夢中胤礽仗著誰也見不到他，便也十分不客氣地坐到閨與哈日瑙海中間，挑剔萬分地盯著蒙古年看了又看，恨不得一掌將人打回漠北草原去。

看完了夕，額林珠的嬤嬤已經來催了，額林珠撇了，不舍地與哈日瑙海約好了下次再一起騎馬。

哈日瑙海重重地點頭再點頭。

額林珠便又噗嗤一聲笑了，輕輕罵了一句：“你好憨！”

哈日瑙海只是默然回。

瞧著閨總算跟著索媽媽回去了，胤礽總算放下心。誰知回頭一瞧，那哈日瑙海竟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額林珠的背影，直到的影消失在宮門後頭，他才略顯落寞地低下頭，牽著馬兒慢騰騰地往阿哥所走。

胤礽：“……”他和阿婉都沒有這樣依依惜別的時候！半大孩子竟然不知收斂！

好氣啊。

胤礽已經在心裏警惕，以後一定要攔著閨不許和那蒙古小子來往了！

不就會騎馬麽，有什麽了不得的，我大清滿洲男兒，會騎馬的多了去了！

忽然間天地變換，他已從昆明湖一下來到了毓慶宮後罩房中，這時候卻好似又過了些日子，後罩房裏忙忙，人人臉上戴著布，沿著牆四在撒生石灰。

夢裏的冬天，似乎總下著大雪，庭院裏太監們徹夜不停地掃雪，卻很快又滿地白茫，胤礽呆立在紛紛揚揚的鵝大雪中，聽著四下裏人來人往那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他像是被這灰白的長夜綁縛了手腳，了個爛泥雕塑，沒了魂，丟了魄。

凄風卷來糙的雪粒，他好似也能覺到雪沫子打在臉上那冷得刺骨、生疼的覺一般，他茫然四顧。

這是……這是……他腦海中湧現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可又本不敢再往下想。

鉛雲低垂，仿佛就懸在人頭頂上，得胤礽本不過氣來。

他渾力氣都仿佛被幹了，扶著牆一步一挪，挪到那個被布幔裏三層外三層圍住的屋子。太醫院院使也臉上遮著布巾，眉頭鎖站在那兒，另外還有兩個太醫掀開布幔出來，同樣是面嚴峻地搖了搖頭：“大格格痘痂不破，高熱不退……恐怕……”

胤礽聽到這半句就已跌坐在地了。

他五歲出過天花，萬幸熬了過來，可很多人都逃不過天花的魔爪，哪怕貴為皇親國戚乃至皇帝也是如此——曾經，努爾哈赤的兒子以及他的叔伯兄弟均染上天花，很快便死亡。甚至連先帝與董鄂妃均因染上天花而病重不治，先帝走的時候才年僅24歲。

在這絕癥面前，沒了天子與庶民，誰也不比誰高貴，患上了生死有命，誰也沒轍。

康熙對醫學專研極深，十分重視研制天花的防治，他想到人患過天花後便不會再得，便想試試“種痘”的法子，讓人提前患痘！這想法驚世駭俗，但康熙還是人拿患癥狀較輕的天花病人上的豆莢在死刑犯上做試驗，可惜十不存一，還是有大量犯人死去。

因活下來的人實在太了，去年皇阿瑪就放棄了種痘這個法子，可又還能有什麽法子呢？唯一的希已破滅了，如今卻讓他得知自己的兒未來將死于天花……

這讓他如何接得了！

胤礽腦子作一團。

夢中的他一直坐在額林珠被隔離開的屋子外頭，呆呆地期盼著好消息，可最後卻還是聽見了阿婉絕無比、悔痛無比的哭。

“早知道！早知道——”隔著被風撞開一半的窗子，他窺見阿婉呆呆地抱著已絕了氣息的額林珠，淚流滿面地喃喃自語。

“我錯了……是我錯了……”

胤礽眼淚立刻湧了出來，他掙紮起想沖進那厚厚的布幔之中，想立刻抱住他們娘倆，卻被夢境裏的風雪席卷而走。

他恍惚間又聽見了那蒼涼又廣袤的蒙古小調，笛音穿了茫茫風雪，胤礽好似看見有個年的影一不站在宮牆外頭，已被茫茫大雪裹了個雪人。

他最終狠狠墜落在現實之中。

夢醒了。

阿婉也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強打神，不敢讓阿婉看出半分，回到了淳本殿，坐在了還是個小團子的額林珠邊，才忍不住憋紅了眼眶。

是不是沒能履行約定，沒能和那小子去騎馬，就這麽離開了人世，會憾嗎？會不會想念阿瑪額娘，臨走之前，又有沒有什麽話留下來？

阿婉為何痛苦不堪地喊著“早知道”和“我錯了？那模樣好似自責到了極！那言語間的未盡之意，難不額林珠患天花還別有麽？

這一切胤礽都還沒有答案。

他簡直不敢相信失去了額林珠以後，他和阿婉都會變什麽樣子。

額林珠，是他要長留心尖的佛頭珠，是他不離手的寶貝，他無法接這孩子是這樣離開了他，從此天人永隔。

約莫默然坐了兩刻鐘，胤礽才站了起來，最後深深看了睡的兒一次，回了寢殿。

夢中提示零碎，但不論如何，不管額林珠未來究竟如何染上天花，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要將兒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

幽廢黜都沒能打倒他，這次的夢境的未來還有五六年，他又有什麽好頹唐逃避的呢？為人父母就該為兒殫竭慮啊！胤礽一點也睡不著覺，握拳頭。

是不是那哈日瑙海帶來的天花？

蒙古部落雖散落茫茫草原，卻比他們這些住在城邦裏的人更容易得天花！這是因為他們總是經常的遷徙、游牧。康熙在關外建立熱河行宮、木蘭圍場，原因之一就是要改變蒙古部族進京覲見的傳統，將地點外移到古北口關外，避免再次釀蒙古部落在順治朝時京覲見，卻傳播天花到京城和廷的慘劇。

但哈日瑙海今年就已宮居住，形同質子，皇阿瑪一定不會輕易放他回去，距離夢中額林珠患天花，應該已過了五六年了！這天花應當不會潛伏在人，多年後才發吧？

胤礽是親得過天花的人，也了解天花是什麽樣的病，因此將哈日瑙海傳播天花害死額林珠的念頭從腦海中抹去了。

他純粹夢見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模樣，作為父親心裏難。

哪怕大清的公主都得蒙，他都在心裏打算好了，即便在皇阿瑪膝下長跪不起，他也要豁出去為額林珠求一個留在京城的恩典，他不想讓兒遠嫁蒙古。

結果兒自己和蒙古臺吉的兒子相甚篤，那哈日瑙海還是準葛爾部的！天知道那時候葛爾丹被平叛了沒有？就算要去蒙古，富裕的科爾沁草原才是最好的選擇……

準葛爾部又窮又遠！

在夢境的前半部分，胤礽真的以為夢境是要提示他兒未來要嫁到準葛爾部，誰知卻知道了兒只剩五六年壽命！

胤礽就覺著嫁到準葛爾好像也沒那麽糟糕了……至平安活到了出嫁的時候啊！

胤礽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直到天大亮，從窗欞進來的刺痛了他的眼睛，何保忠小心翼翼地走進來伺候，他才驀然回過神來。

“何保忠，拿我的手令，去藏書閣把有關天花防治的醫書都尋回來。”胤礽聲音嘶啞，眼神卻是極其堅定。

得了令的何保忠幾乎喜極而泣，連忙應下，他出去後才悄悄拿袖子抹了淚，幸好太子爺沒厭了他！

＃

程婉蘊因手腳有傷大半時候臥床休息，雖是皮傷，但有的地方紗布掀開還是目驚心，太醫囑咐還是不要多，傷口結痂愈合才能快。

程婉蘊就心安理得當上了米豬了。

兩個孩子經常來看，然後又被胤礽提溜出去，程婉蘊就發現太子爺過來陪，卻好似在專研攻讀什麽課題似的，捧著幾本醫書苦讀，越讀臉越黑。

兩人挨著讀書，程婉蘊養病過于無聊沒忍住好奇湊過去一瞧，瞄見一個“痘”字，咦！太子爺怎麽在看有關天花記載的醫書？

太子爺要治痘？這是康師傅布置給兒子的新差事麽？程婉蘊記得康熙朝已經有牛痘了呀，不過的確是康熙中晚期的時候了，之前康熙一直都在和人痘疫苗死磕。

好像是康熙四十年左右吧？是西方傳教士東來時，帶來的防天花新技——種牛痘。這東西一出來就引起康熙的極大重視。

當時很多人對此表示懷疑，認為無濟于事。是康熙力排衆議、破除因循，大膽嘗試。他先給死刑犯、宮太監種牛痘，發現活率極高，而且這樣人的確不會再得天花，康熙又開始頂著力給自己的子種牛痘，初見效後，才開始推廣到京城宮外百姓、以及蒙古四十九旗、喀爾喀蒙古部民等等地區，然後又再逐漸擴大範圍。

牛痘本的安全以及這樣由上至下的強力推行，讓種牛痘的技慢慢了一項國策，逐漸被人們接、得以普及，從而挽救了千百萬人的生命。

從這個角度來說，程婉蘊覺著康熙的確是個稱職的皇帝，是站在後世偉人的肩頭知道牛痘是一項好技，但大清朝所有人都不知道，康熙自己也不敢打包票，但他仍然願意去試，甚至拿自己的兒做表率，以此推牛痘普及，讓天花從我中華大地上幾乎趕走！

這時候宮裏好像還沒有皇子皇孫要種痘的規矩，也沒人聽說過牛痘，所以這個技還沒傳過來麽？

但康熙是否已開始嘗試了？所以太子才會研讀醫書，想要為其分憂麽？

這是救民萬千的好事，這牛痘技哪怕提早一年兩年開始施行，也可以多救好多好多人啊！程婉蘊猶豫了一會兒，趁著夜裏兩人同床共枕沒有外人的時候，才開口對太子爺說道：“二爺，我曾聽聞家鄉有那得了天花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