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有孕的妃嬪以及皇子福晉、側福晉若懷有孕，可以隨時召見家裏人，這是皇家恩典，不用再像以前還是格格的時候那樣誠惶誠恐，還需要太子特意為籌謀。如今自己就有權利做這件事，因此程婉蘊從自己的私庫裏挑出來一盒首飾頭面、幾匹上好的宮緞要留給婉燕親用，就給吳氏遞了話，很快吳氏就進宮來了。

順貞門外早有太監備好了轎子侯著吳氏，一直穿過花園北門以後，才換了肩輿。坐在搖搖晃的轎子裏，吳氏手裏捧著個小包袱，裏頭裝著給程婉蘊親手做的醬菜、豆幹。

大約兩刻鐘，進了毓慶宮門，走在那似曾相識的長廊上，吳氏才悄然吐出一口氣。哪怕已經在京城生活了大半年，但聽說要進宮，還是不由提起十二分心思。

碧桃迎到了二門外，見了吳氏連忙福，笑著在前引路：“程太太可到了，我們家主子都念叨好幾回了。”

“碧桃姑姑好，”吳氏記很好，一眼就認出來，笑道，“怎麽好意思勞累您親自跑一趟呀，側福晉邊要，您隨意打發個小宮出來接我也就是了。”

“怎麽敢稱勞累？您也太客氣了。”碧桃引著吳氏走到後罩房暖閣門口，吳氏見後罩房這兒又變了樣了，門簾子換了氈的，上面繡了只馱著大黃貓的黑狗，結果掀開簾子，真躥出來一只馱著貓的大狗，嚇得吳氏差點把手裏的醬罐子摔了。

“旺財，別鬧，”屋子裏傳來一聲輕輕的呵斥聲，“青杏，你讓小太監帶這倆鬧騰的冤家出去溜溜，又把我剛寫好的字踩了倆腳印。”

旺財跑遠了還不忘回頭瞅著吳氏，害得吳氏都想到碧桃後了。

“程太太您別害怕，旺兒姑姑子好著呢，它尋常絕不開口咬人。”碧桃安道，打起簾子，笑著沖屋子裏回話：“主子，程太太到了。”

“快進來！”裏頭傳來擱筆淨手的聲響。

屋子裏暖融融的，如今已經十月了，天氣忽冷忽熱，今兒一大早刮起了北風，宮裏的地龍便都燒了起來。

吳氏注意到這門檻下頭還鋪了張狗爪樣的厚絨墊子，外間小香幾上擺著天青汝窯梅瓶，裏頭還用水養著兩束盛放的薔薇，開得滿室馨香。

程婉蘊已經從裏間出來了，見了吳氏便笑道：“額娘可算到了，咱們可是又快兩年沒見了，阿瑪祖母可還好？”

“你阿瑪你還不知道？他萬事不掛心，哪裏有不好的時候！倒是你祖母年紀大了，有些不適應京城的氣候，一到秋天就咳嗽，否則這次也該進宮來瞧瞧你……”吳氏說著也很歡喜，拉著程婉蘊左看右看：“還好還好，臉養得倒比前兩年都紅潤，前陣子可把額娘擔心壞了……”

太子的婚事、空馬餉案，京城中局勢變化之快讓吳氏這個婦人膽戰心驚。幸好皇上有意偏袒太子，否則真是不知道會變什麽樣子。

有時候吳氏可真羨慕程世福那缺心眼，他機敏時愚鈍時多，又偏生有那逢兇化吉的好運道，晚上睡覺還日日一沾枕頭就著，夜裏呼嚕還打得震天響，氣得擔心得本睡不著的吳氏都想拿枕頭悶死他算了。

程婉蘊拉著吳氏到炕上坐了：“額娘實不必擔心，太子簡在帝心。”至在諸皇子阿哥封爵之前，太子爺的地位仍然是無可撼的。

碧桃上了茶和八珍糕，帶著宮們下去了。

程婉蘊又說起祖母的病：“我這兒有個治咳嗽的好方子，之前太子的大阿哥日日咳嗽不止，後來就是吃這個養好的，這不算藥，日常保養都可以吃的，‘秋膏糖’——拿梨、山楂、杏仁、白果、胖大海、川貝、甘草、良姜……等十八味中藥拿老冰糖熬，每日含上六至八塊，治療咳疾效果顯著。”

吳氏千恩萬謝：“這是醫的方吧？咱家老太太可有福了！”

收下方子，吳氏這才說起婉燕的婚期：“算好了日子，下個月開始過六禮，約莫明年六月就親，那舒穆祿家就在對街胡同住著，以後來往也近。你阿瑪說的，頂好就從咱住的沿兒胡同裏找，嫁得近是最要的，你說他是不是發癔癥？還有懷靖那臭小子居然翻牆出去跟了那多西琿一整日，回來和婉燕說‘你相公是個好的，除了讀書就去書局抄書補家用，沒去逛窯子。’把婉燕臊得兩天都躲在屋子裏吃飯，氣得我拿掃帚要打他，結果他還敢跑！”

程婉蘊也跟著“噗嗤”一聲笑出來，這的確是程懷靖那家夥能幹出來的蠢事。連忙讓碧桃在給吳氏帶回去的禮裏再加一把牛角弓：“這弓是太子小時候使過的，瞧著舊了點，但也不是凡，太子爺賞給我了，您就帶回去給懷靖吧！”

吳氏瞪大眼，竟然都不敢那弓了，連連擺手：“這如何使得！”

“太子爺您還不知道麽，他不過是借著我的手賞的呢，不然您還指這弓能留給額林珠使麽？就是給懷靖的，另外懷章也有一方端硯。”程婉蘊把東西擺了一桌子，笑著將一匹正紅緙百花鍛放在一堆布料最上頭，“這匹宮緞極正，是蘇州貢上來的，拿給婉燕做嫁正好，這也是從太子庫房裏翻出來的，是太子爺的心意，我的分例裏可沒有這樣的正紅。”

吳氏已經被程婉蘊這大手筆砸暈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些好東西，這出了宮會不會被人打劫啊？還是得讓老丁趕著車到順貞門口接才是！

“對了……”吳氏忽然從包袱裏出一疊錦帕來，“婉荷那傻丫頭最近繡了好些手帕，繡樣倒也別致，說臨近年關，想要送給您賞人用呢！”

程婉蘊接過來一瞧，竟是八仙花，也就是後世說得繡球花，宮裏的確見這樣的繡樣，很別致，婉荷又繡得仔細，用的還是之前賞給程家的宮緞，果然不管是自己用還是賞人都很得用。

倒是實用的禮。

“婉荷紅手藝倒長進了，替我謝謝！過年正好用的上呢！”程婉蘊笑著收下了，過年過節賞下人或是賞李格格們正好。

吳氏在宮裏陪著住了一個月，直到婉燕要過六禮了才出宮，程婉蘊吃著吳氏做得正宗的徽州菜，養胎養得極為舒服，嬤嬤也說這一胎胃口比之前好多了，倒要克制些，于是痛并快樂著開始控制食量，就這麽等到太子回來了。

這回木蘭圍獵，沒別的新聞，只有一個：康熙把策妄阿拉布坦的子哈日瑙海帶回了宮中與諸皇子一起教養，吃喝穿戴皆與各皇子相同，據說這孩子才五歲，就要遠離父母親人獨自在深宮生活了。

萬歲爺的意思是讓那哈日瑙海和幾個小阿哥一起住在阿哥所、一起到上書房讀書，平日太子去教弟弟們讀書的時候，就當做自家子侄多多看顧。

太子爺和說這件事的時候，旺財正在院子裏追著咪咪瘋跑，程婉蘊就見他說著說著停住了，轉而一直盯著歡的旺財瞧，就不解地問他怎麽了？

“蒙語裏頭哈日瑙海是黑狗的意思。”太子爺面有點古怪，想笑又覺得不大好的樣子，“那蒙古小王子確實生得有點黑……”

剛剛還在心裏嘆“哈日瑙海”這個名字聽起來意境很的程婉蘊：“……”

是漢人思維，看見這四個字，眼前浮現的是海上落日，晚霞浮在海面，海面波粼粼如瑪瑙。

誰知道……是黑狗啊！

這位蒙古汗王取名是不是太直白了點，兒子長得黑就給兒子取名黑狗？

這和劉彘有何區別！（漢武大帝風評被害）

轉眼又到了過年的時候，這回程婉蘊就得跟著太子爺參宴了，康熙下旨讓諸皇孫皇孫都一起進宮吃團圓飯，因此額林珠和阿克墩也得一起去。

程婉蘊頭一回參加這樣的大場合，說不張是假的，其實都快忘了康熙長什麽樣了，當年進來的時候還去乾清宮磕過頭，那時候好像壯著膽子看了一眼，但現在這些年過去，腦海裏好像只剩下一個威嚴削瘦的明黃影。

等到了除夕前一天，太子爺就和細細對了一遍流程，并且告訴，計劃著先讓去儲秀宮找僖嬪，讓僖嬪領著和孩子們去給皇太後磕頭，眷們白天們都會先到寧壽宮說話，等大宴開始以後才去前頭。

之後，太子則要與分道揚鑣，陪康熙先去天壇祭天，回來之後隆重的過年慶典才開始，然後再去前朝接百朝賀，賜完群臣、八旗王公的兩大宮宴、晚上才到後宮家宴。

胤礽照舊吩咐花喇跟著們，又挨個了兩個孩子的頭，才直起來，溫地看著程婉蘊：“阿婉，孩子們就給你了，你自己也要當心子。”

程婉蘊認真地點點頭。

希一切順利，在去儲秀宮的路上，程婉蘊默默祈禱著，但不知是過年祈願的人太多還是怎的，老天爺滿腦子嗡嗡的，似乎沒聽見的禱告，還是差點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