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二哥！”胤祺沒想到那麽順利，自己路上想的理由一個也沒用上。

胤禛見他笑得好似花開了，也讓太監給他上了滿滿一碗江米飯，囑咐道：“老五你先吃東西，多吃點啊，這都是皇阿瑪賜下的菜！”隨即又專注地低頭去挑那辣白菜湯裏的辣椒沫子，挑了半天也沒吃下一口，倒是又多吃了兩個小狗餑餑。

這菜真難吃，可惜是皇阿瑪賜下的，他和二哥剛剛吃得愁眉苦臉，幸好這就來了個老五，能幫他們多分擔一些。

胤祺不知江湖險惡，他先是去了翊坤宮又轉道毓慶宮，的確也有點了，便拿筷子了一大口飯，那詭異油膩的口差點讓他吐出來，但想起老四說的那句皇阿瑪所賜菜，又漲紅著臉生生咽了下去，噎得慌，又端起湯碗喝了一大口湯。

湯又辣又鹹，沖得胤祺痛，他鼓著腮幫子憋紅了臉，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哈哈哈……”胤禛大笑出聲。

“噗……”最終還是沒忍住，胤祺吐了半口在地上，又頑強地咽下去半口，氣若游道，“很……很好吃……謝……謝皇阿瑪賞。”

胤礽都不忍心了，連忙讓太監端漱口的茶水來，哭笑不得：“你也太實誠了。”

沒瞧見這兩盤子菜幾乎都沒過麽，到時候胤礽肯定就掩人耳目倒了。今兒李朝鮮使臣要走了，康熙總算出一頓飯的功夫最後見了他，這肯定李朝鮮帶來的貢做的，是宴上的菜，皇阿瑪自己肯定沒嘗，看著覺著不錯就給送來了……

胤祺吐完都還在幹嘔。

胤禛低著頭，忍笑忍得肩頭聳不已，最後要蘇培盛在後頭扶著背這才沒笑倒在地。他平日是個正經嚴肅的子，可每次捉弄老五都能得手，他就忍不住手。

最後，胤祺連吃了三個小狗餑餑這才緩過來半條命，三兄弟開始就著那蘿蔔幹煎蛋喝酒，順便談談修繕太和殿的分工細節，一直談到傍晚，從後罩房那兒來了兩個送膳太監，太子爺便領著兩個弟弟去乾清宮：“走，咱去皇阿瑪那兒吃晚膳。”

修繕太和殿這個活明顯就是皇阿瑪找出來的，否則太和殿破了那麽多年，早就改修了，早不修晚不修，偏偏這時候修，還不是為了讓他心裏好些？

既然如此，胤礽就要把這差事辦得亮、辦得利索，還要將功勞都分給幾個願意親近他的兄弟，讓兄弟們知道跟著他有油水有好，願意繼續親近他。

他如今啊，算是經阿婉無意中點化，也大徹大悟了——不僅時常領著弟弟們去乾清宮，讓他們有更多機會接皇阿瑪，還總是在皇阿瑪面前說起弟弟們的好，讓更讓皇阿瑪能看到他們、看重他們。

這還要從阿婉開始對兩個孩子的“繪本讀書活”說起。

這段時間，程婉蘊每天都出一個時辰，要給孩子們畫畫本子，當然，主要是新來的李格格畫，只負責說想法。

程婉蘊理直氣壯使喚李格格的樣子，讓胤礽好笑之餘又有種靈一閃的覺。

李格格常常過來後罩房請安，程婉蘊每回都不見也不好，便尋了個活讓做，能留下來幹活，竟然還幹得滿臉紅、分外起勁，十分以此為榮。

在李格格心裏，已經得到了程側福晉的看重，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太子爺看重了。

在程婉蘊心裏，只是想抓個壯丁，至于太子會不會因此看重……又和有什麽關系？有位分有寵有孩子的，已經是毓慶宮當之無愧第一人，很難搖了。

在太子心裏，阿婉這樣做是心開闊、本善良的最好證明，他反而高看一眼，至于李格格，太子爺只看到了的野心，對反而心無波瀾。

然而這多麽像他和皇阿瑪以及其他兄弟們之間關系的影啊！兄弟們得了差事、培養了自己的勢力是否會搖他作為太子的本呢？皇阿瑪又是否會借此看到他們的野心？在這三方關系裏，他了阿婉、皇阿瑪了他、弟弟們是李格格。

等畫本畫好了，程婉蘊就用那小方形的厚紙本子給孩子們念故事，聽起來像是虛化改編就的《西游記》。程婉蘊給其取名《一個和尚帶著三個寵出國旅行的故事》，連李格格都不知道畫的究竟是什麽。

這都是前明文人寫的話本子，胤礽悄悄找來給孕中解悶的，程婉蘊卻解讀得角度十分刁鑽，竟然給了胤礽很多啓發。

兩個孩子坐在厚厚的毯上，額林珠玩著自己的小積木，沒聽，但程婉蘊說這磨耳朵，以後自然會覺得耳。

阿克墩已經會聽了，還會問：“程額娘，和尚為什麽老要給猴子念咒啊？”

“因為猴子沒聽他的話。”

“可是和尚不對呀，猴子指出了他的錯，他非但不接也罷了，怎麽還能這樣做呢？這是對的嗎？”

程婉蘊驚喜于阿克墩的邏輯思維竟然這麽縝！他開始有自己的思考方式了！

“大阿哥說得很是，可是和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錯了啊。他以為自己是對的，最後雖然證明了是自己的不對，可錯誤已經釀了，他是主人、是長輩、是尊者，有權利教訓猴子。但人心都是長的，被誤解多次以後，猴子選擇離開，回家鄉花果山繼續當他的山大猴了。這告訴我們什麽道理？”

“是因為他沒有道歉。”

“做錯了事，要道歉！”阿克墩聲音的、脆脆的，“這樣猴子就不會傷心了。”

“沒錯，勇于承認錯誤并不可恥！還要學會通，長在臉上是用來說話的，如果額林珠搶了你的玩，你也要告訴程額娘，不要包庇妹妹，也不要自己難過好嗎？你是哥哥，但不需要事事遷就妹妹。我們也要告訴妹妹做人做事的道理哦，即便是哥哥的東西，沒有經過你同意，也不可以拿，對不對？”

阿克墩愣住了，每個人都教導他要讓著妹妹，只有程額娘說你可以不讓著妹妹。他忍不住扁了，隨即撲進程婉蘊懷裏嗚咽出聲。

站在窗子下頭聽壁角的胤礽原本是想進去打斷的，怎麽能給孩子講這樣的啓蒙讀呢？難不不應該教千字文、三字經之類的正經書麽？

聽到後面，他又嘆了一聲，不想打擾裏面的氛圍，他沉思著回到淳本殿。

然後他立刻讓何保忠去取他的藏書，拿來了幾本明史、宋史、唐史。

前明是一個離大清那麽近的朝代，康熙也從不否認大清從明朝繼承了不東西，甚至還親自去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祭拜過。

胤礽是大清頭一個太子，他只知道皇阿瑪想讓他做怎樣的太子，卻不知道真正的太子該怎麽做，前明離大清那麽近，他們也有好多太子，那他們又是怎麽做的呢？

前明的史書在外頭早就被了，但宮裏卻還藏著好些，康熙對前明的態度是取其華去其糟粕，所以胤礽是看過的，但以前囫圇吞棗，只是為了學習漢人治國的思想，要治漢人就得用前明的法子，那些漢人可是到現在都還在懷念前明啊！

現在他每日時間鑽研，是為了從中找到東宮太子的安立命之法，果然真有所悟與安。

原來并不是他的皇阿瑪特殊，而是古今上千年，就沒有不忌憚太子的皇帝。漢武帝巫蠱之禍、唐太宗李承乾宮造反、明仁宗被明祖限制監視了什麽樣兒，甚至讓臣子和錦衛暗中收集東宮的一切向……

胤礽忽然就松了一口氣，原來所有太子的皇阿瑪都不當人啊！

而且，在明祖偏漢王、對明仁宗極度不滿的糟糕狀況下，明仁宗依然順利繼位了！他當太子當了二十年！在明祖的猜忌、限制與防備下，當了整整二十年太子！

這是個好兆頭。

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這是一件快樂的事，因此最近他看到康熙因石家之事對他流出來的愧疚之，也能坦然接了。

他也可以為清仁宗，胤礽想，長生天賜給了他阿婉，就是證明。想到下個月初阿婉就可以正式冊立側福晉，這給了他極大的鼓舞，他覺著那悲慘的未來似乎正在漸漸扭轉，他這次一定會死死把住命運的齒，不讓它再次轉到那黑暗的深淵之中。

看過了史書，胤礽再次轉變了思想，他不再急著栽培手裏的人，也不在糾結自己邊有沒有助力了，對于石文柄的離世，除了長嘆一聲時也命也，卻又想到阿婉所言的“福禍相依”那句話。

他正想著要藏拙示弱，石家就沒了掌門人，老天爺竟像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似的！

他開始沒事就帶著額林珠和阿克墩往寧壽宮和乾清宮跑，太和殿修繕的事，正是個好跳板，他借此扶持老四老五，該分的功勞甚至連老八也沒落下。

他已經是太子了，這時候爭得太多，難不還能有什麽上升境地麽？而他這時候不爭，難不兄弟們真能將他拉下馬麽？

他該學明仁宗才是，穩得住、沉得住，哪怕有無數個漢王又如何？他等得起。

不如韜養晦。

後罩房裏，程婉蘊并不知道最近太子爺是如何打了，如何有了新的破局思路，這些事都不管，只管太子爺吃不吃得飽，睡不睡得好，孩子們開不開心。

今兒也是如此，太子爺不在家，正給阿克墩和額林珠分別夾了一個小狗餑餑，讓他們自己拿著吃。

阿克墩經常過來玩以後，留著吃飯的時候也多了，程婉蘊便讓造辦再打了個餐椅來，小孩子都喜歡“我也要”、“我要一樣的”，在發現阿克墩因為羨慕妹妹的椅子而不肯坐在嬤嬤懷裏吃飯以後，程婉蘊就立馬做出了轉變。

才半個月，阿克墩就學會了自己吃飯，兩歲的孩子手能力還是比不滿周歲的額林珠強，也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手指。

吃完了以後，兩個孩子又跑去玩沙子了，程婉蘊給他們做了兩套挖沙子套件，有小木桶、小鏟子、還有木制的小吹稻谷風車，把沙子從上頭的鬥倒下去，就會讓底下的風車旋轉起來，兩個孩子瞬間就在沙堆裏駐紮不走了，額林珠霸道得很，不許哥哥背著玩那個風車，必須接的指揮，讓哥哥倒沙，阿克墩才能往下倒。

幸好阿克墩溫和，完全沒有這個年紀孩子的攻擊，妹妹說什麽就是什麽，他都願意聽，于是很奇異地出現了將滿周歲走路都走不穩的小家夥指揮著比高一個頭的大哥哥的現象，程婉蘊也沒想到額林珠的格還是養得有點驕縱了。

孩子是對周圍大人的態度很敏的，不大寵又沒了娘的阿克墩能覺到太子和周圍下人的態度，他直覺要讓著額林珠，即便程婉蘊對他說過不用，但額林珠也在下意識欺負哥哥，被偏的總是有恃無恐，或許子就在這裏了。

這也是程婉蘊通過繪本教學想改變阿克墩和額林珠的相方式的原因。雖然很欣額林珠的格不吃虧，但過猶不及，為人世不能太有攻擊了。

時間就在程婉蘊琢磨著育兒方式方法以及太子展現仁兄弟孝順父皇中飛逝而去，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初二。

這是程婉蘊冊封側福晉的當日。

一大早便被薅了起來隆重打扮，穿上了側福晉的冠服，冠頂飾紅寶石，金雲銜珠，石青的朝褂，脖子上掛著珊瑚朝珠，手指上套上了三個掐金鏤刻護指。

冊封的使節是翰林院大學士張玉書，程婉蘊跪在墊上，聽著冊文裏花了整整一段話誇獎的好德行，聽得都有些臉熱，這冊文怎的寫得頗有些麻的意味，究竟是哪個酸儒寫的？程婉蘊當然不知道，這些詞彙都是胤礽自己想給的。

什麽秉端良、仁孝謙恭、玉芷蘭心、貴而能儉等等，程婉蘊沒忍住數了一下，大概也有十幾個詞了，這在側福晉的冊文裏算是破格的吧？

胤礽特意告了假沒去上書房，也沒跟康熙上朝，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一邊，這一回阿婉不是依附著他的附屬之，所有人都只瞧著，才是今兒的主角兒。

冊封禮這一日不是大晴天，濃雲散落天際，胤礽就看著遠遠有一束特別的穿了厚厚雲層，正巧落在阿婉的眉眼上，將低垂的濃睫都照了金，好似沐浴在聖潔芒下，聽完冊文叩謝聖恩，張玉書走了，忽然擡頭沖他一笑。

的笑那樣輕盈又飛揚，像從裏飛出了一只鳥兒，那一刻胤礽心裏忽然升起一難以忽視的強烈意，他定定地著眉眼彎彎的笑容，他想，他一定要帶著阿婉走向那截然不同的結局，他要給一個安定、遼闊的未來。

不要被重重高牆圍困，不要被酷熱奪取生命，不要鐐銬加相依為命。

他要做後的青山，始終佇立堅守，像今天一樣，給足夠的底氣，不論遇見風雨傾斜或是多舛命途，都能夠堅定溫地告訴：

“不要，我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