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康熙自己試了一下，果然找得很容易，簽子標得清晰又明白，他點點頭：“這個法子好，務府也學起來。”

胤礽笑著應下了。

這還是他從阿婉那邊學來的。

他那天賞了那麽多東西，他就見造冊起來就跟別人不一樣。

後來才發現，的庫房也收拾得跟別人不一樣！

胤礽自己的庫房都是一個箱子又一個箱子地壘著，箱子上會寫上大概什麽時候進來的什麽東西，但時間久了誰記得那些模棱兩可的描述，便只能取了單子一個個開箱子對，找起來不容易不說，平日要盤總庫也是苦力活。

雖說底下伺候的人不，一個庫房裏有專門管皮緞子的、有專門管金銀的、有專門管文房四寶的，自個管的自個清楚，但東西太多，胤礽又不記得，就容易被下面的人貪了。

程婉蘊的庫房全是頂天立地的大木架子，架子一層一層分好，每個架子上都掛著大大的牌子，或是“布匹”、或是“瓷”、或是“家”等等。

每個種類都是單獨的冊子，每個東西上面也著編號。

若是要找“布匹”裏的某個緙料子，那層架子上就會寫著“布匹-緙”，而每個緙料子外頭都罩著棉麻做的套子，阿婉說那防塵罩，套子上繡著“布匹-緙-二八零六-花”。意思就是康熙二十八年六月庫的繡花緙。

而這匹布放置的位置也編了號，阿婉的庫房冊子，更是用經緯橫平豎直畫了許多格子，然後格子的頂端寫好了“庫房管理明細表”，每個東西都有對應的類別、庫時間、庫數、放置位置、庫人、保管人等等。

而一整個庫房，就派了一個人管。

阿婉管庫房的那個太監，專門學會做這種經緯冊子，他每五天盤一遍，盤完了還得在冊子底下簽字，東西別說丟，就是放錯位置他都能馬上發現。

胤礽就覺得特別好，狠狠地誇獎了阿婉一番。

程婉蘊就：“……”

其實就是個特別簡易版本的excel，還覺得不好用呢，因為excel最強大的不是表格而是自計算和統計的能力，手繪的表格又不能生數據視表或者設置自計算公式……但幸好添銀很會打算盤。

而且，還不止有庫存管理表，還做了後罩房所有宮太監的花名冊和人事檔案，後罩房裏每個人家裏有什麽員、父母務農還是個戶，生了幾個孩子都知道，人事冊子每年更新一回，前一陣子還悄咪咪出臺了員工管理辦法，裏頭包含了薪酬考勤和年終獎的標準和檔次……嗐。

所以這個小院子人員雖然簡單，但還算是個正規企業呢！

覺著這樣的份沒有揚名的必要，太張揚了反而不好，所以一點也沒有宣揚，只是為了自己方便才用的，誰知道太子爺發現了，還直接給用到康熙的書房裏去了。

原本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直到太子爺了兩個造辦的太監來量庫房裏貨架的尺寸。

程婉蘊：“……”

胤礽興致：“我要給皇阿瑪打幾個這樣的架子放書。”

程婉蘊：“……”

在乾清宮……康熙的書房……擺貨架。

兩百多年後別人來參觀故宮的時候會不會有些懵啊？

當然，程婉蘊顯然是多慮了，給萬歲爺的東西怎麽可能簡單？在造辦的眼裏，替一個小格格打架子和給萬歲爺打架子，那工藝水平是完全不同的。

首先，木頭的用料就不同，萬歲爺那就得用黃花梨或者金楠木，而且程婉蘊自個的架子是沒有雕花的，還是櫸木的，就上了一層清漆，真的像個貨架，區別就在于是木頭做的，後世的貨架是鐵的。

康熙的架子自然要雕，還要最好的匠人來雕。

所以最後呈現的效果還是很觀的，那麽大的架子，不僅能放下他所有藏書，還能擺不收藏，康熙還自己調整了位置，最終沒有將架子靠牆，而是作為一面隔斷，將他日常批閱奏折的地方分為外兩間。

不僅看著整潔清爽，還有種背靠浩瀚書海治國理政之，氛圍拉滿！

康熙批奏章的手都更加有力了。

程婉蘊一開始擔心的，後來聽說康熙重賞了太子，才松口氣。

進了七月，天氣越發酷熱，這段時日康熙對太子的賞賜也越來越多，但毓慶宮上下卻越發不敢出一丁點高興的笑臉來。

因為宮裏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張了。

佟佳皇貴妃臥床不起。

太醫們跪了滿地，康熙坐在佟佳氏的床榻邊，沉著臉不說話。

昨日，聽聞佟佳氏病重，康熙知道後便從暢春園夜趕回紫城，但佟佳氏已陷昏迷，太醫們使出渾解數也未能挽救漸漸消逝的生機。

今早，佟佳氏短暫地醒過一會兒，意識已不大清醒，費力地認了許久才將握著的手默默垂淚的康熙認了出來，蒼白得近乎泛青的臉上扯出一個笑。

“表哥。”

康熙猛然擡頭。

佟佳氏斷斷續續地說著以前的事兒，康熙聽了心如刀絞。

康熙二十年的時候，孝昭仁皇後的喪期過了三年了，人人都猜皇後的寶座要落到佟佳氏頭上，但康熙卻在思慮再三後，只發了一道“貴妃佟佳氏，晉皇貴妃”的旨意，順便將佟氏一族由漢軍旗編滿洲鑲黃旗。

人人都說他不願“佟半朝”再添威毀了朝局平衡，也不願讓佟佳貴妃養在膝下的四阿哥為另一個皇後嫡子，進而威脅太子的地位。

但其實，除了這些明面上的理由，他更多的是不舍得，他命，克死了赫舍裏，又克死了鈕祜祿氏。表妹子本來就不好，他怕害了。

但終究，是他委屈了表妹。

他站在景仁宮門口躊躇不定，怕佟佳氏心裏對他也有怨氣。

但佟佳氏卻笑著拉他進了屋：“表哥的心意，我明白。”

沒有遷怨他和太子，一如既往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照料每一個皇子公主，孝順皇太後，讓他在朝堂毫沒有後顧之憂。

他今年才三十六歲，但卻已經送走了父母、發妻、皇祖母，如今……

表妹也要離他而去了。

康熙徹夜守在景仁宮，并命各部院各衙門奏章送閣，唯有一次離開的時候，便是在佟佳氏再次吐昏迷之際，康熙紅著眼，趕著去了寧壽宮。

隔日一早，太後便發了懿旨，請求皇上立佟佳氏為後。

七月初九，務府在一天之備齊了立後所有的東西，康熙親筆寫下立皇貴妃佟佳氏為皇後并頒詔天下，在此之前，甚至都沒有立後頒恩詔的先例。

康熙最重規矩，卻為了虛無縹緲的沖喜祈福這四個字，決定為佟佳氏屢屢破例。他希沖喜能夠挽回的命，也希能夠彌補未能堂堂正正嫁他為妻的憾。

可惜，兩天後，仍事與願違。

臨終前，佟佳皇貴妃命人喚來了四阿哥胤禛，養了這個孩子十一年，如今彌留之際最不舍的便是他，竭盡全力擡起手上胤禛的臉頰：“等額娘走了，不許你再留在景仁宮。”

胤禛滿臉淚水，愕然擡頭。

“額娘給你的人……你以後都打發了……讓德妃為你重新選……”佟佳氏咳嗽了兩聲，幾乎是說一個字就要一口氣，但仍然拼命堅持，“以後在人前不許再提起額娘，把額娘全都忘了，知道嗎？”

“還有你的親事……你的親事，額娘替你看了好些年了……也和你皇阿瑪提過了，他會為你打算的，你放心，烏拉那拉氏是個心眼好、又能幹的好姑娘……”

胤禛一向擅長忍耐，可這次卻怎麽也忍耐不住了，那深骨髓的痛苦讓他幾乎渾抖，他撲倒在床邊，攥住佟佳氏枯槁的手，嚎啕大哭。

“我不……”

小小的年跪在床邊，哭得聲嘶力竭，像在對自己起誓。

“我不…我…不會忘了額娘！”

“傻孩子，德妃是你的生母，總會庇佑你的……以後你千萬記著，你不是景仁宮的阿哥，你是永和宮的長子，那些踩高捧低的人才不敢輕視你……咳咳……聽額娘的話……”

胤禛大哭搖頭。

佟佳氏躺在床上，也不自地流著淚，還想說什麽，卻漸漸連張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輕輕地屈起手指，像小時候牽著胤禛學步一般握住他的手。

佟佳氏眼前一陣暈眩發黑，已無法視，卻出了笑容。

那時候真好啊，表哥攬著的肩頭，他們一齊含笑看著小小的胤禛，跌跌撞撞地向他們跑來，還和表哥打賭，看胤禛往誰的懷裏撲。

最後果然賭贏了，彎腰抱起撲進懷裏的孩子，揚起眉，笑得那麽快活得意。

那時候，與表哥就像真正的一家三口，可真好……

的手漸漸冰涼下去了。

七月初九申時，佟佳皇貴妃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