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病

“格格, 聽說楊格格病了。”

碧桃端了杯涼茶過來，放在手邊小矮幾上，附到耳邊神神地說, “聽說得了大臉面, 淩嬤嬤親自替請了個醫高明的老太醫瞧病抓藥呢。”

最近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屋子裏就像蒸籠似得，擺了三四個冰扇冰盆也不夠用, 又人打了個竹躺椅，擺到葡萄架子下頭躺下，搖著芭蕉扇納涼。

“病得嚴重？”程婉蘊訝異地問, 隨手把跳到膝上的咪咪抱到地上去，這種熱得狗都舌頭的天氣，咪咪這一厚算是正經失寵了。

偏生這黏人貓還特別往人上膩歪，沒事就蹭蹭、跳到上求擼，或者提前埋伏在床榻上，等你一睡就窩到頭頂假裝大帽子。

“倒不知是什麽病癥, ”碧桃拿一小魚幹給咪咪，咪咪頓時就不往程婉蘊上撲了, 圍著碧桃直打轉, “奴婢聽說之前給楊格格看過病的周太醫開的都是疏肝解郁的方子, 如今也不知是新得了什麽病，還是原來肝郁的病……”

程婉蘊聽了就猜測，可能楊格格之前寫了那麽多悔過的信卻石沉大海, 心裏憋悶吧, 碧桃出去串門的時候, 還帶回來一個消息，說後頭楊格格甚至是割破手指蘸寫的。但有淩嬤嬤在, 這全白瞎了。

這得多疼啊。

楊格格怎麽老是從一條死胡同，又走到另一條死胡同去呢？這路走不通，竟然也不放棄，要是……早放棄了。

程婉蘊心裏其實有點同，但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是失寵小隊裏的一員，竟然還有心思替別人心。

除了因為天熱不怎麽吃得下飯，日子過得還是很安逸的。

院子裏的人之前也有些人心浮，但被齊了開了個畫餅湯會，上輩子帶團隊的那些“餅”在此時用于安人心上也依舊好用，帶頭回顧總結了一下過去，深剖析了自的問題，與團隊員充分暢想了未來，并集思廣益頭腦風暴論證了并非真的失寵，最終得出結論“大夥該齊心協力一起邁過這個坎。”

安了人心，提高了士氣，大夥兒又兢兢業業地當差幹活了，還對迷之自信。

紅櫻也誇沉得住氣。

程婉蘊嘿笑，只是深得職場糊弄學之髓罷了。

職場第一法則：只要大餅畫得好，團隊就能帶得好。

中午睡醒，碧桃從膳房拿回來個冰碗，裏頭是切碎的西瓜、哈瓜、龍眼，熬得糯的綠豆、紅豆、仙草、銀耳等十來樣小料，再澆上蜂和碎碎冰，程婉蘊只吃了一口就快樂得瞇起了眼睛。

清宮的水果冰沙，已有後世風範，且用料更足更，真好吃啊。

快活似神仙。

青杏在一旁勸：“格格，別用這麽多，等會正經飯又吃不下了。”

“只這一碗，無礙無礙！”程婉蘊哪裏肯聽，一邊吃一邊聽碧桃說八卦。

“唐格格今兒順帶也請了太醫，”碧桃想忍住笑，又實在忍不住，一張臉扭曲了，“王格格診出有孕了以後，去花園跳舞跳得更勤了，可連著幾日太子爺都是午時回來的，你說大中午這日頭誰得了？”

程婉蘊也笑了：“在外頭可不敢怎麽編排主子啊。”

“奴婢知道，”碧桃打聽但在外頭從來沒過後罩房的事，“李側福晉近來待王格格可好了，日流水般給送補品呢，聽說不是私庫裏自己的東西。太子爺那邊也賞了不，王格格吃得最近連裳都要重做了。”

“有了孕本來就要胖的。”程婉蘊吃完最後一口，把碗放一邊，“之前咱們送去的賀禮，應該還不算失禮吧？”

王格格進來一個多月就有了孕，且據說胎相極好，脈象十分強健有力，這對毓慶宮而言是樁大喜事，李側福晉下了本送了好些靈芝、紅參、玉枕之類的，還吩咐膳房為額外加餐；唐格格送了親手做的小兒裳，太子的賞賜那就更不能比了，也都是綢緞珠寶玉，導致程婉蘊把自己的庫房打開全都看了一遍也不知該送什麽。

而且的庫房裏有三分之二的東西，都是太子賞賜的，倒不是說太子賞賜得多，只是原本帶進宮的東西實在不多，更不好轉送出去。

最後聽從了紅櫻的建議：“這宮裏啊，有‘男懸弓、懸帨’的說法，不如送王格格一副赤金打的小弓，祝一舉誕下皇孫，定然歡喜。”

程婉蘊便將自己箱底的金子送到造辦的金玉作去融了重打，底下的穗子是程婉蘊和青杏用五彩打的平安如意結。

“王格格高興得不得了，親自掛在床帳子上呢。”那天是碧桃去送的，笑得瞇起眼，“還給了奴婢不賞錢呢。”

程婉蘊這就放心了，上輩子看過很多宮鬥劇，是送禮這事似乎特別容易踩雷，所以送什麽金銀玉最安全，而這類又要寓意好不落俗套，也是難。

這回的禮，勉強及格了。

到了晚上，突然雷聲滾滾，狠狠灑下一場雨，程婉蘊睡夢中被悶雷驚醒，發覺外頭似乎也是糟糟的，大雨中似有無數腳步雜沓，心底莫名有點異樣的不安，便坐起來開青紗床帳輕喚：“青杏，青杏？”

“奴婢在呢，”今兒正好青杏值大夜，睡在外間，聽到聲響手忙腳地穿了件裳，護著燈燭進來，“這雷打得可真厲害，格格可是被吵醒了？”

窗子被風吹得嘭嘭響，程婉蘊道：“你出去瞧瞧，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青杏應下正要出去，在門口卻遇見了急匆匆趕來的碧桃。

“格格，是……是楊格格沒了。”

話音剛落，猛然間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窗子被風“砰”得撞開，無數風雨灌了進來，將程婉蘊吹得渾冰涼：“白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麽……”

“奴婢也不清楚，聽說先是頭暈目眩不過氣來，到了半夜就又吐又瀉的，待太醫夜趕來人已經不了，”碧桃的臉也煞白，聲音哆哆嗦嗦，“擡出去的時候，小太監說臉是青的是烏的……”

這話說完，前去關窗的青杏也是臉一變，誰也沒有再多說話。

程婉蘊後半夜再也沒睡著。

聽著外頭連續不斷的雨聲、雷聲彙了一片，不自覺擡手一抹，才驚覺流了滿臉的淚，也說不清這淚是為了楊格格流的，還是為了同樣渺小的自己，已經盡力去適應這個時代了，但每每在不經意間，還是容易暴自己不屬于這裏的現實。

其實，對于現在的生活并無太多不滿，只是人在大清命如草芥，才讓心生惶然。

楊格格離太近了，驟然聞知死訊，有點接不了。

小時候見過一次死人，歙縣有個姓汪的大鄉紳，糾集了全族人將他的兒媳婦捆了沉塘。那兒媳是他們買來的，才十六歲，嫁進來就了門寡，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日被婆母咒罵毆打，實在不了了想跟仆人私奔，卻被抓了個正著。

被了外塞在豬籠裏游街，最後活活淹死。那仆人也才十七八歲，當日便被汪老爺送到衙門來，被爹程世福判了四十板子，還沒擡出城外也斷氣了。

游街時，汪家一路敲鑼打鼓以告誡族人私通的下場，程婉蘊當時出門買書，家的轎子正好避在路邊，被丫鬟、婆子的簇擁著坐在最裏頭，嬤嬤不許探頭去看，便趁嬤嬤不注意，用指尖開簾子一道隙出去，正好便見豬籠裏頭一截布滿鞭痕、瘀，不正常彎曲著的小。

子的已經被打斷了，但豬籠裏的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回去以後，程婉蘊神萎靡，窩在屋子裏不說話，跟著出門的丫鬟婆子通通都挨了板子，怕邊的人被無辜牽連發賣，一邊掉眼淚一邊強迫自己“好了”。

從此之後，作為穿越者的旁觀視角徹底被改變，總算明白自己已是局中人，殘存的僥幸與新鮮然無存，除了搗鼓點吃的喝的，不再做任何出格的事，該選秀選秀，該做紅做紅，盡可能生活，鹹魚得更加厲害了。

而到了宮裏，知道在害怕什麽。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那個被淹死的兒媳婦，還只是市井小民罷了，可如今不明不白送了命的楊格格，可是三品大員的兒啊！楊格格不知為何犯了忌諱，可比楊格格又如何呢？

甚至都不知道楊格格不得不死的原因，更不知道做這個決定的是誰……

程婉蘊都不知道改如何規避！只能從楊格格平日行事作風去揣測，難不是因為貓麽？但分明太子爺已經為此訓斥過，并沒有要讓“病逝”的意思，否則楊格格後頭也不會每日都想遞信出去了。

天亮以後，楊格格就被正式宣布“病逝”。日子倏忽而過，毓慶宮裏并沒有因為了一個格格有什麽特別的不同，三寶還是照常過來說話，青杏、碧桃也比接度強，們也就私底下嘀咕過一句“西配殿風水也太差了，先是林格格，如今又是……”，就再沒有了。

或許這種事在宮裏真的太多了，他們已經習以為常。

程婉蘊依舊不大能習慣，哪怕在這裏也活了十幾年，但宮裏宮外真的不大一樣。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茍到最後，或許有朝一日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病逝”了。

又或許是楊格格曾經參與過的生活，說不清是什麽，本就苦夏的更沒食了，每日的膳食幾乎都是原樣擺進來原樣擺出去，把青杏和碧桃嚇得夠嗆，試探著問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拼命搖頭，現在看見“太醫”這兩個字都覺得害怕。

楊格格可是看過太醫以後就沒了……

之前碧桃說起淩嬤嬤親自請老太醫給一個小格格看病，語氣裏還帶著羨慕，似乎覺著楊格格的好日子估計快來了，現在程婉蘊可明白是為什麽了！

這輩子似乎沒帶上任何金手指，但應該有被罩上了鹹魚之神的BUFF，在屋子裏沒頹廢兩日就開始給自己打氣。

反正這輩子也是撿來的……程婉蘊雙手疊在腹部，在床上躺地筆直，鹹魚地想，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賺的。

憂心什麽呢，這份地位、智力水平也反抗不了皇權呀！

想想太子爺！

就連太子爺二十幾年以後也要被廢呢，一次不夠還要被廢兩次，最後不知真瘋假瘋也才茍到五十多歲，連堂堂皇太子都這麽慘，還怕什麽不得善終呢。

嗯，還是過好現在的日子吧。

程婉蘊通過單方面“比慘”功打起了神，粥都多喝了兩口。

太子要是知道程婉蘊是這麽安自己的，他一定不會那麽著急上火了。

“程格格病了？”

夏日的濃烈，胤礽剛從上書房出來，就聽何保忠小聲來回程格格的事。說後罩房已經連著三五日都只點清粥了，每日三趟點心也不要了，鄭隆德閑得手都生了，昨天剁差點沒把手指剁了。

程格格更是好幾天沒出屋子了。

這可是怪事！程格格毓慶宮半年以來，就從沒落過一頓點心，這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何保忠也不是自己願意打聽的，而是王唐兩個格格進來以後，太子爺特特吩咐的，說日後程格格的事都得報給他知道。

剛開始太子這麽吩咐，可把何保忠和底下的小太監都愁壞了，因為程格格是那種摟著貓看天都能看一天的人，要不就蹲在那看魚看一天，要不就一個午覺睡到天黑，但哪怕程格格一整天什麽也沒做，他也得琢磨點什麽報不是？不然還等太子爺自個想起來問，他這個大太監也別做了。所以說程格格每天吃什麽東西，是最好的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