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談心

胤礽見一副哭無淚的模樣，想著逗弄人也該適可而止，便把人起來，輕笑道:“好了你坐吧，你這是想家了嗎？也是，聽聞你是徽州人士，小小年紀遠赴千裏到了京城，想家也是常理……你阿瑪是縣令？家裏都有誰？”

程婉蘊遠遠坐到暖炕另一頭，用餘瞄了胤礽一眼，見他哪怕閑適在家也習慣直背脊端坐著，神卻著溫和隨意，便大著膽子回道:“回太子爺的話，妾是家中長，有四個弟妹，妾自喪母，弟妹皆是繼母所生……不過繼母為人不壞，父親、祖母也時時看顧，我從小不知愁知味，日搗蛋罷了。”

胤礽在說到“自喪母”時便心神一，聽到後頭見說得開懷都忘了自稱“妾”，一雙杏眼熠熠生輝，整個人的神都活泛了起來，便知在家時與父母、兄弟姊妹之間有多和睦了。

他聯想到自己的境，忍不住想多聽一些，便皺了皺鼻子笑道:“你這屋裏全是羊味兒，咱們去院裏走走，你再同我說說你家裏的事吧。”

程婉蘊這才意識到自個把太子爺熏著了，正要告罪，胤礽笑著擡手止住了:“更深重，披件裳再出來。”

說完便施施然起先出去等著了。

忙喚人進來漱口換梳辮子換鞋，青杏碧桃也慌得手抖，來不及妝點太過，從箱裏隨手了件半舊的繡青竹月白旗裝，在鬢角別了朵小宮傍晚出去剛折下來瓶的素心蘭，便急沖沖推門出去——

今晚天氣極好，月清朗如流水傾瀉一地。清瘦拔的年正巧站在月下，遙遙向出了手。

程婉蘊微微一怔，默然上前將手搭他手心。胤礽與同歲，但他的手掌卻比寬大很多，掌心溫熱，帶有一點薄繭的糙，將牢牢牽著。

走在他側微微落後半步，心裏忍不住地想，他如今是這樣鮮活、溫和的年，二十多年後竟會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痛批幾十條大罪，扣上不孝不仁、暴無道的帽子，最後被得患了瘋病，行為失常。

哪怕是打著自己這輩子是撿來的，胡混日子混個二十幾年也算夠本的心思，但聯想到如今好好的人會邁向這樣的未來，難免會生出一些。

在這樣的緒染下，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還是胤礽著前方在晚風中搖曳的楓樹，用一種極平和又淡然的口氣問道：“你小時候無母所依，會被繼室所出的弟妹欺負麽？”

程婉蘊仰起頭，胤礽大半的臉都被夜所朦朧，并沒有捕捉到他的神，只覺他面毫無波，就像蒙著面一般。

“姊妹兄弟間有些磕磕絆絆也是常有的事。”程婉蘊想起幾個弟妹在跟前活似鵪鶉的樣子，心想他們哪有膽子欺負？上卻道，“一則為著家中和睦，二則也不願父親憂煩，妾向來多相讓些，但為長姐，該管教弟妹時也會管教。”

“你那繼母不覺越俎代庖麽？”

程婉蘊眨眨眼:“妾待人以誠。”意思是白蓮花人設屹立不倒。

“待人以誠？那你又如何管教弟弟妹妹？”

程婉蘊便舉了個例子。

“在妾七歲那年，祖母請舅舅尋了位師專門教妾詩書畫藝。繼母聽聞也大贊，但又對奴婢父親道：‘唯有一點憂心之便是阿蘊素來不羈又不喜文墨，只一人讀書寫字只怕難以恒久堅持，不如幾個姊妹作伴旁聽，不過多出幾兩束脩銀子罷了’。”

“哼，真是司馬昭之心。”胤礽聽聞冷笑，“不過是覺著不公，又好臉面不肯明說，拐著彎你父親也捎帶上所出的幾個孩子罷了。後來呢，你怎麽說？”

程婉蘊笑道：“妾一早便主向父親澄明，願帶幾個妹妹一同學習。”

胤礽皺眉：“那不是隨了你繼母的願？”

“誠如繼母所言，幾個妹妹若能一同進學更是好事，妾豈會不願？何況，父親一向憐惜妾，如此也免得父親為難。”程婉蘊當然不會說自己這是故意挖坑給繼母跳，只撿些維護形象的話說，“父親聞言果然欣開懷，直言妾長大了，有長姐風範了，私下賞了妾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月錢也漲了一倍；繼母也承多做了好幾套新給妾呢。”

程婉蘊這會已經不張了，今日險些翻車，是犯了歷史經驗主義的錯誤思想，但如今嘛，對年太子的略有知。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對人的緒都十分敏，這往往能幫助做個“識趣”的人，不惹人嫌。

而今晚，其實能覺到太子剛來時心緒沉悶，所以才心驚膽戰。但沒想到他後面表現得十分平易近人，似乎還有喜歡看人犯蠢的奇特好，導致因此還莫名刷上了好度，于是及時調整了與太子的相之道。

看到胤礽一副“這麽點小恩小惠就把你收買”的嫌棄表，不由彎起眼睛笑：“其實這也不算吃虧，妾平日裏如何待弟妹們，父親都記著好呢，往後妾若有犯錯的時候，就拽著父親的手撒撒，也就過去了。”

太子一臉不忍直視：“多大的人，還跟孩子似的，像什麽樣子。”

程婉蘊很是理直氣壯：“您不知道，會撒的孩子有糖吃，在自家阿瑪面前，臉皮有什麽重要的。”

太子噴笑：“你這算什麽歪理。”

程婉蘊也跟著笑，放松下來的太子喜怒全形于，如此率直，怪不得最後被腹黑的四爺撿了。

想到這裏，心中一，便搖著胤礽的手輕嘆：“那次讀書的事兒還有後續呢，妾本是好意，誰知幾個妹妹年頑劣，讓們進學倒了揠苗助長，未學有所不說，倒合夥把先生推下水去。父親怒不可遏，妹妹們被罰跪了三月祠堂，父親之後斷言其資質魯鈍、不知禮數，無論妾如何求也不願再讓妹妹們進學，反倒請了老嬤嬤日教導規矩，于是妾又只能形單影只地讀書學習了，唉。”

胤礽聽了陷沉思。

程婉蘊適當閉，雖想提醒太子爺如何與兄弟相，可也不想把自己暴了，不然以後太子想起全是心機深沉，那可慘了。

半晌，一只手輕輕挲頭頂，胤礽似是安道:“如今離了家，又進了宮，往後你這樣的子可得改了。”

嗯？程婉蘊在頭殺下艱難擡頭，目是太子清澈明朗的雙眼。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且把這句話記在心裏便是。”

“……”敢他沒有聽出言外之意。

“天晚了，回去安置吧。”太子像牽著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將的手攥在掌心，過了會又垂眸道，“不過在毓慶宮裏，你不必怕。”

程婉蘊總算知道歷史上九龍奪嫡的大事件裏，太子黨一系的反撲為何總顯得那麽無力了。康熙曾對張廷玉評價太子過于“仁懦”，怕他守不住祖宗基業，似乎也是中肯之言。

而跟在兩人後的何保忠早就驚訝地張大了，他何曾見過太子爺與哪個侍妾如此相談甚歡？何況回宮前，太子爺可算不上好心，連他都提著心伺候，誰知這程格格不過三言兩語，竟太子爺忘了在南書房的糟心事兒。

可真是奇了。

何保忠悄悄打量著正仰起臉與太子說話的程格格，月清寒，正巧照在眉眼上，一雙眸子更襯得被月洗淨一般，亮如星子。

他撮著牙花子，心底琢磨著要不要把楊格格塞給小徒弟的金元寶退回去。

這個程格格瞧著不似池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