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梨一路跟隨著國師去往后院最為偏僻的那間禪房。
他進屋前,還不忘回眸看了眼四周。
沈清梨趕往白馬寺前,為避免過于引人注目,特意換了一布麻,臉上也弄臟了些。
因此一路走來,并無多人注意到。
饒是如此,還是擔心國師發現端倪,忙閃藏到了斜對面禪房中,只敢過門悄悄觀察著國師。
國師再次掃視了一遍四周,沒有察覺到異常,便進了屋。
今日他并未以真容示人,而是戴上了人皮面。那張人皮面看上去很是平庸,皮糙黝黑,鼻子特別寬,和他往常的仙風道骨截然不同。
“來個寺廟還需要戴人皮面?”
沈清梨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在空置的禪房中等了大半個時辰。
待國師從斜對面的禪房走出,才悄走上前細心查探。
這間禪房的門被一把厚重的鎖給鎖住了,窗戶上也釘著黑布,甚至還封了不止一層黑布,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景。
沈清梨圍著禪房轉了一圈,見四下無人,遂輕盈躍上屋檐,揭開三兩片瓦,從上頭往下看去。
禪房里線很差,和外頭的天形強烈的視覺沖擊。
只能趴在屋檐上,擋著缺口下的,等眼睛適應了昏暗,才看清屋里的景。
禪房里的陳設很簡單。
沒有多余的桌椅案幾,只有一張擺著幾十個牌位的貢桌。
桌前地上孤零零擺著一個看不清的團。
“一、二、三......三十九!”
沈清梨數了三遍,都是三十九個牌位。
暗暗心驚,腦子里驟然浮現了一個可能:也許國師并不是生父生母不詳的孤兒。
他的親人會不會因為什麼意外,全死了?
沈清梨瞇了瞇眸,為了看清牌位上的字,只能歪著子,讓進屋里。
幾經調整角度,終于使得一束在了其中一個牌位上。
奇怪的是,牌位上空無一字。
“看來,國師的世另有蹊蹺,不能被旁人知曉?”沈清梨心里大致有了數,又將瓦片放好,不聲地下了屋檐。
回了豫王府。
旁敲側擊地詢問著傅晏禮:“王爺,你之前是不是調查過白馬寺?”
傅晏禮:“本王在調查道悟貪墨一案時,確實查過。”
沈清梨又問:“除去道悟,你可曾發現白馬寺還有其他不對勁的地方?”
“怎麼,你方才去白馬寺了?”
“不是...我聽我娘說,去白馬寺上香的時候,看到一個形和國師相仿的男子。那男子進了一間禪房,禪房里擺放著整整三十九個牌位,看上去十分駭人。”
“三十九?”傅晏禮蹙眉,“你的意思是,他家可能被滅門了?”
沈清梨頷首應道:“有這個可能。”
“本王讓人去查查近年來犯了大錯被株連滅族的大案以及各地的尋仇兇殺案,看有沒有線索。”
傅晏禮深知國師這人深不可測,且孤一人沒有肋。若是能夠查到國師的世,便可徹底清對方的底細,到時候若針鋒相對,他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
五日后,殿試現場。
三百考生列十隊排開,每一列都站著三十余人。在禮部、祿寺等當值員唱完題后,考生這才依次座。
殿試的試題同春闈大考多有不同。
科舉作為朝廷選拔員最為重要的手段,最終選出的人才大多是通治國之道之輩,絕不會是死讀圣賢書,不知靈活變通之輩。
因此,閱歷又或者是思維的通在殿試中便顯得格外重要。
沈清梨很快就做完了常規題,轉而攻克最后一道經史問答題。
題目為:天越自開通對外流貿易通道以來,世局日變,農耕營收大幅下降,商賈營收大幅上升。
一問當如何理解農為邦本,工賈皆末這句話;
二問現今理財之策,悉數陳之。
沈清梨尋思著第一問雖為開放題,但始終有著一個標準的答案,便據之前所看書籍進行整合,給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答案。
至于第二問,若是按書中容來,遠不如按照過去十年間所見所聞來寫。
略加思索,除卻提出“藏富于民,理當輕徭薄賦”,“培養民眾理財觀念,存十之一二”以及“嚴格預算管理收支,以期達到態平衡”等策略之外。
還提出“促需拉消費,適當抵押有助經濟活力”以及“開放流,拓寬市場”兩大點新策。
殿試后,慶德帝在看到沈清梨的答卷時,心下不由泛起一酸意。
他不甘得咬著筆桿,郁悶地嘟囔出聲:
“沈徵這老匹夫莫不是題了?滿場考生除梨丫頭,竟無一人答出后面那兩點。”
沒一會兒,他又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不可能。這老匹夫也未必能答得這麼全面...看來,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蘇德全腆著笑臉,道:“豫王妃才華過人,同豫王殿下還真是天作之合。”
“你說,會不會是禮兒那小子教的?”
慶德帝不想承認沈徵的兒能夠比過自己的一群兒子,總希是禮兒在后為出謀獻策。
蘇德全愣了愣,并沒想到慶德帝會這樣說,好在他反應快,即刻笑著附和道:“也是有這個可能。”
要知道,坊間都在傳豫王殿下風流紈绔。除卻保州斬殺佞一事,并無其他功績讓人口口相傳。
沈清梨兩年前就已經是京都城里鼎鼎大名的第一才,兼才華和貌,口碑明顯更勝一籌。
慶德帝睨了一眼蘇德全,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對...禮兒那小廢哪懂治國之道?朕自己的兒子,朕自己心里有數。”
“陛下,豫王殿下近日以來并未去過秦樓楚館,應當是收了心。假以時日,定大”
“罷了。”慶德帝搖了搖頭,重新將力放在答卷上。
經過一整天的批閱,他最終在沈清梨和蘇熹二人的答卷上搖擺不定,比不出誰答得更好。
蘇熹最后一題答得一般,僅僅是站在了貧苦百姓的立場上答題,并未答出富庶之家等等的理財之道。
按理說,應當是沈清梨更勝一籌的。
結合春闈大考時兩人的績,加上沈清梨為子,若一舉封了狀元,恐百家爭議。
思來想去,慶德帝最后還是將蘇熹放在了榜首的位置。
三日后,傳臚大典。
沈清梨以科舉第二名獲封一甲賜進士及第,雖未拔得頭籌,但這也已經是子在天越科舉史上的最好績。
穿公服,頭戴三枝九葉頂冠,并未因高不及男考生而湮沒在烏泱泱的人群之中。
遠遠去,還是能夠一眼見。
傅晏禮站在抱月樓高,深深地看著。
這一幕,他總覺很早之前見過。
而他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沈清梨著鎧甲,騎著高頭駿馬率領將士出征時的模樣。
“奇怪...”
傅晏禮晃了晃頭,試圖將那奇怪的畫面從腦子里除去。
沈清梨白皙,但腦海中那個畫面,皮黝黑,攥著韁繩的手看起來也很糙。
由于角度問題,他只看得到的右臉和右邊子。
可就算沒能看到的全,他也察覺到了腦海中的渾,絕不是他夜夜摟在懷里那般可欺,經不得半點摧殘的小板。
“王爺,你在說什麼?”
司沐川和傅晏禮并肩立于窗口,他拿著西洋新進的遠鏡,瞇著眼觀察著春風得意的沈清梨。
不得不說,沈家確實了得。
了豫王妃之后,竟還有這樣的決心參加科舉,并位列三甲。
有這樣的才華,若是男子,當個一國之君也是使得...
“本王總覺得,和不止一世的緣。”傅晏禮在底下尤為明亮的琥珀瞳孔中,那位頂著沈清梨面容的將軍慢慢地同眼前穿著公服,即將開啟仕途的重疊在一塊兒......
司沐川調整了一下遠鏡的角度,倏然驚呼出聲:“不好了!王妃青梅竹馬的俏表哥又來撬墻角了!”
“謝淮書來了?”
傅晏禮也瞬間戒備了起來,他原以為謝淮書消停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早就放棄了追求沈清梨。
現在看來,謝淮書這臭不要臉的小白臉這麼多年的圣賢書是白讀了!
沈清梨早就是他的豫王妃,謝淮書難道不知道避嫌?
“不止謝淮書,韓王殿下也來了!想來,先是讓他看著昔日的準王妃了別人的新娘,再又眼睜睜地看著扶搖直上,芒萬丈,心里一定不好。”
“皇兄這作繭自縛。”
傅晏禮冷哼著,只要想到沈清梨曾轟轟烈烈過他皇兄一場,心里還是很不爽。
他不爽自己為何要裝紈绔那麼多年,平白錯過了前年去年的...
“誒?我怎麼覺得這位新科狀元看王妃的眼神也怪怪的?”
司沐川拿著遠鏡懟著沈清梨周遭一群反復掃,據他多年在秦樓楚館打轉的經驗,蘇熹那眼神絕對不清白。
“!!!”
傅晏禮忍無可忍,一邊搶過遠鏡,一邊在心里暗暗腹誹著該怎麼斷了沈清梨的這些爛桃花。
蘇熹比他小一些,恰好又喜歡年輕的小白臉。再過上幾年,他真怕被其他小白臉比過。
太和殿前。
蘇熹滿眼激地看著沈清梨,當初自證清白,并為他的兩位友人平反時,他就有些欣賞。
在看到前三甲的模范答卷后,他對的欣賞又升溫了崇拜。
他知道,自己最后一題答得沒有人家好,可能就是贏在了別上。
“王妃經史題答得甚妙,在下自嘆弗如。”
“不過是占了些許生活經驗上的便宜,不足掛齒。”沈清梨看得出蘇熹看的眼神不太對勁,但還是禮貌地笑了笑。
科舉前三甲不需要再經過任何考試,便可直接進翰林院。
蘇熹按理說應當是的上一級,于于理,都該以禮相待。
且也相信蘇熹為人正直,斷不會肖想已經婚的人。
話雖如此,還是時刻注意著保持距離,深怕被傅晏禮看到。
那醋王的醋勁兒大得很。
一開始吃醋到底還霸道些,強吻什麼的那是隔三差五。
那之后,他許是清的子。
吃起醋來不再強勢,反倒躲在書房里裝可憐。
最是看不得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只消看一眼,心便得一塌糊涂。
“恭喜表妹!”
謝淮書牽著大黑,興沖沖朝著沈清梨走來。
沈清梨平日里不怕狗。
可是大黑這樣極其壯碩的藏獒,還是讓心生懼意。
“表哥怎麼牽著大黑來了?”
沈清梨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周遭學子也紛紛退開。
“聽聞吐蕃使臣即將抵京,鴻臚寺那邊讓我帶著大黑一道出席盛典撐場面,說是全京都城最威風的犬類就是大黑了。”
“原是如此。”
“對了表妹,這塊璞玉原是祖父當年去往前朝封地時偶然所得,祖父讓我轉贈于你。我想著你既了翰林院,抄寫的工作斷不會,便自作主張將璞玉打磨了腕擱,以免你在持公務時,被墨跡臟了手。”
謝淮書深知自己不該再對沈清梨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但他又實在想要給送份賀禮,遂只好假托謝俞之名,送上賀禮。
璞玉確實是謝俞在前朝封地所得。
不過打磨腕擱,也是耗費了謝淮書整整兩個月的夜間時間。
“表哥,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沈清梨推拒間,傅景宸已然走了上來。
他先是同一旁的蘇熹道了喜,后又假模假樣地看向了沈清梨,“弟妹才華出眾,本王佩服。”
“殿下這是后悔了嗎?”
沈清梨對傅景宸只剩下了綿綿無盡的恨意,但十年付出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忘卻的。
直到現在,還是盼著他為之前的選擇而后悔。
說來也是奇怪。
明明已經放下了那段本不該存在的,卻依舊想要笑看著傅景宸跪在面前,哭著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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