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月末，南京多雨。

江南煙雨，細膩婉約，青石板映地，遙遙遠亦如古詩那句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剛從學校回來的蘇恩也從車上下來回了自家的主宅。

自六月畢業後，本不用再返校，可恩也是背著哥哥跑出去的。

剛與安嘉熙分手，傷的難勁都沒過，家裏又說不許畢業後出去從事喜歡的京戲行業，甚至以為由下月初在劇場排練的演出也不讓去。

蘇恩一氣之下跑了出去，現在才回。

不為別的，主要也還是因為家裏說要聯姻一事。事還未定下來，但深為這一消息到難又憤慨。

“大一早知道您回南京的消息，老早就我們去接你了，小姐路上還辛苦？”

家裏的王媽主上來幫拿書包。

蘇恩盯著家門院牆外停著的一輛深灰轎車，略出神一秒。

“還行，我大哥也在？”

“當然，知道你生氣，你大哥還夫人那邊服給您道歉。小姐您也知道，夫人哪是不讓您去劇場班子，只是心疼您，這進劇院班子到底不一樣，以後趕演出要苦練的多辛苦。家人不是不讓您幹喜歡的事，只是覺得要適量。”

要磨耳朵的話，恩聽得多了。

說了句知道，注意力只是停在那輛賓利歐陸上。

深調藍灰配加米白飾，流暢轎車線條仿佛無形顯出其主沉穩卻又隨和。這車不特別，商圈中心常見，但難見的是那來自京區的連號車牌。

心裏大約清楚今天家裏有貴客。

“今天來的客是哪位？”

王媽：“對方有幾個人，但有個看著份很是貴重，應該是京區那邊的人來找老爺子約診療。”

聽到這句診療，蘇恩有點意外。

王媽解釋：“段家老太太最近在家中跌倒了，腳踝挫傷，醫院住了兩個月也沒好全，最近托人來了咱們蘇家。”

有這句段家在，大家心裏也都能有個底。

不說別的，恩的前男友安嘉熙便是段家的遠親。

只是他與段家關系好，可不代表別人也一樣，段家是京區豪門，正苗紅，難以攀附，今日他們的人卻屈尊親自前來們家，令人思忖。

衆所周知，蘇家是知名醫學世家，原先是在南京開了一家中藥堂，因著針灸手法名聲大噪，之後蘇家全家從醫，除此之外到蘇老爺子這代也開了茶館、書集不門面。

蘇家在江南知名，但到了恩這一代，大哥蘇笙安卻沒有繼承缽選擇了經商，二哥蘇宜年則是一位外科醫生。

到蘇恩，雖說從小耳濡目染也跟著學過醫，可後來大學專業以外報了京劇班，興趣之外會演話劇。

而現在蘇老爺子周一周五坐鎮中藥館，其他時候休息，來往病人絡繹不絕。

爺爺難見，但通常也會有私客來家中約見，也是今天這種況。

但令恩出神的并不是有人來看病，而是那句段家。

段蘇兩家關系不俗，又是京區名門，爺爺當然不會怠慢。

只是介意來的那個人。

以安嘉熙的家怎麽開得起這種私人定制款的歐陸，但要是他那位叔叔，那這況就尷尬了。

蘇恩看了眼手裏的一串車鑰匙，思緒也仿佛有一瞬跟著回溯。

蘇恩和安嘉熙這段談了快三年，三年從大二到大四，蘇恩很喜歡自己這位格好好的男友，一度覺得他們可以破除一切障礙走到最後，可也是年初才發現原來二人那麽薄弱，年初就那麽分了。

而現在，段家的那位叔叔又來了家中。

蘇恩說不清現在是什麽心，想到之前的一些事，心裏頗為複雜。

細雨一直落，門外那輛京區車牌也淋了些雨，深黑轎車停于庭院外，經著雨水，如明珠蒙塵。

知道對方來意，恩進門前心裏做了點預備，也老早認識那位。推門而，室裊裊茶香也撲鼻而來，包括室原本平淡祥和的幾句談話。有人進來，男人間的寥寥幾句也靜聲悄止。

蘇恩老早認識那位，見過庭院外那輛獨一格的深灰藍歐陸。

室，著黑大的男人靜坐，單看背影就覺沉穩溫潤。

恩過去把蓋著的茶杯翻轉放起，問：“您要什麽茶？”

他道：“不用。”

問：“那您有事？”

他道：“見朋友。”

恩自知應當是見哥哥，說：“哥哥不在。”

段淮敘才看向，說：“是你。”

恩也才看到他的全臉，比側更括，也更致。

他值向來高的，都知道，也很有他們這個年齡獨屬于男人的味。

徹底認出來對方，想下意識稱呼他。

可想到以現在的份不好喊叔叔，只說：“好久不見。”

坐段淮敘對面的友人笑說：“你和人家小姑娘認識啊？”

蘇恩先答：“原先見過。”

田景煥是和段淮敘相多年的舊友了，今日來蘇家一是見舊友蘇笙安，幾位商業夥伴許久沒談過事，二是段家老太踝骨傷需療養一事前來。

大家約著今晚要不組個飯局，恰巧段淮敘這兩天在南京，也就說著先蘇宅見面，之後大家齊聚民國紅公館，簡單吃個飯。

沒想到會見到蘇家的小兒。

說蘇笙安那位在北京讀戲曲學院的妹妹漂亮，明眸皓齒，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要移不開眼。

平時蘇笙安將他小妹護得從來未見，今天乍見，著實驚了一下。

田景煥茶水剛喝完，杯子放回時輕輕磕了下：“那勞煩，我出去打個電話。”

田景煥出去撥電話，茶幾旁就剩了他們二人。

蘇恩沒有立即把那空茶杯添滿，但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只能找個事做去重新沏茶。

“聽說，您媽媽病了？”恩問。

和安嘉熙的兩三年裏，也多從對方口中探聽過一些有關段家的關系鏈和底細。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期間對男友家世背景的好奇。

知道安嘉熙這位小叔叔的背景和格，多有些耳聞，加上他和哥哥關系匪淺，恩過去幾年從哥哥口中也有所耳聞。

他這人行為事正統且認真，談不上嚴苛或古板，但也并不好相與。

他年齡也才三十，卻令許多晚輩忌憚懼怕，也唯有對長輩他很有耐心且孝敬。

像是沒想會主與自己搭話，他擡眸看了一眼。

“一些老病，也確實來請蘇老爺子過去施針。”

蘇恩說：“我們家老爺子不忙，不用您請，他肯定會去的。”

段蘇兩家老一輩認識多年，從南京到北京橫了上千公裏。這已經不僅僅是商業利益關系，更是老一輩之間的多年誼。

段淮敘又問：“你們學校放假了？”

蘇恩：“嗯，六月就放了。”

許是因為找了個話題聊開，蘇恩沒有剛才那麽張尷尬，又補充說：“我上半年已經是讀的最後一屆了，剛拿了畢業證書，往後要考慮的就是未來規劃和就業。目前是想就在我叔叔介紹的劇院裏跟著師父排話劇，其他的等以後說。”

演話劇唱京戲這事段淮敘有所耳聞，上次也見過。

段淮敘有些印象，垂下眼瞼，淡應一聲。

“如果就業實習方面有什麽問題也可以隨時在那邊找我，我在這方面也有認識的朋友。”

真會講話。

恩不免在心裏想，哪怕他們沒那麽，他也能隨對說這麽周全卻圓的話，只人覺得他這人心，一點也不會想他的什麽差。

想這肯定都是客套的話，真有什麽事不會找他，而他也不會真的那麽心要幫的忙。

“謝謝您。”

“安嘉熙最近有在家嗎？”蘇恩又問。

段淮敘：“你和他沒有見面？”

以前熱時經常會去安嘉熙在北京的家中做客，大學生湊著晚上沒課那點時間見面，靜謐而不失市井的舊胡同，周末小聚完，有時送他回到家中，偶爾也見到北京那邊的段家人。

分手後，他們就沒怎麽見面。

他們分得突然，就連恩到現在也沒完全走出來，朋友同學沒有一個知道他們分手的消息，當然也包括家中長輩。可恩像是也不能釋懷安嘉熙會真的輕易忘了自己。

“沒有。您是他長輩，應當常與他見，小叔叔，您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他在家時有沒有提起過我。”

原諒蘇恩會越矩在段淮敘這兒問這些。

但還是想問，哪怕就那麽一次。

而也不需他叔叔的，原先這麽稱呼，是隨了安嘉熙的原因。現在與安嘉熙分手，和段淮敘之間一些無形的關聯自然消失。

段淮敘也像是沒在乎怎麽稱呼自己，收起視線，盯著眼前茶杯，像是斟酌合適措辭。

“抱歉，恩，我那段時間不在北京。”

意料之中的回答。

其實這句恩都不需問，知道自己遠非能和段淮敘談的人選。

不是他那個圈子的人，他冷，像家中那些晚輩都有能同他流半分的時候。能搭理，怕是都不錯了。

與他僅有的幾次見面，都是因為安嘉熙。

否則他們關系都不會進展到見了面能打招呼、偶有談幾句的程度。

安嘉熙雖是他小侄兒，但因是外姓人，在段家境極為尷尬，與對方談的那三年都未能獲家人支持，更別提，當初親眼目睹他們的段淮敘。

說話間，田景煥打完電話回來，說：“電話通完了，笙安快到了。”

又看向蘇恩，問：“恩要不要一起吃飯？”

是蘇笙安的妹妹，雖說這幾年從沒跟著哥出席過，可要是有這麽個致漂亮的小姑娘跟著一塊去，幾位當然也不會拒絕。

恩說：“不用了，田哥，我晚上有同學聚會。”

對方點頭說好。

幾句過後，蘇恩也拿著自己東西進去，沒再管他們這方。

小姑娘穿著初秋收腰小子，穿著一雙淺漆皮小皮鞋，從背影看去溫卻不失俏麗，可那婀娜段卻毫不像小孩了，反而風微妙，充斥知。

友人道：“蘇家這位，這兩年長大變樣了。”

段淮敘淡睨著，沒言語。

-

恩懷揣著心事上了二樓，靠近臺的樓梯邊種滿了紫羅蘭。

喜冷涼的植，加上家裏人的心養護，基本全年都開得很好。

上樓後把背包放一旁，在二樓正拿著拖把掃地的祝念也驚訝地打招呼：“回了。”

祝念是阿姨家的兒，廚房阿姨周六周日會帶上高中的兒過來。

下午三點後，這位安靜的孩會在茶幾邊寫作業。

因著和家裏相好，祝念偶爾也會幫著媽媽做事。

蘇恩點頭頷首：“對，我哥回了，我也就回幾天。”

上次跑出去，蘇笙安表面上什麽也沒說，可最了解這位嚴苛的大哥。

再不回，他怕真是要生氣。

蘇恩平時在外玩得開，可回了家，還真有點怵他。

“其實大哥這些天沒有怪您什麽，說也是因為心疼您，您別跟大哥置氣了。”

蘇恩懷揣心事在地毯上坐下，憂心忡忡地說：“念念，我剛剛見段淮敘了。”

聞言，祝念眼睜大，微微驚訝。

恩看見他都覺得慌張，上次和家裏爭吵不僅僅是因為媽媽不允許未來職業發展是戲曲話劇一類，也是因為，才知道以前和定親的就是段家。

段家與同輩且還過得去的，也只有那位段淮敘了。

三年前見他因為兩人沒有關系還覺得無所謂，可三年後那心就不一樣了。

祝念說：“段淮敘，怎麽會。”

恩說：“是爺爺那輩定的親了，很離譜。”

祝念給眼神：“可是他比你大那麽多……”

恩抿，說：“其實，說個難為的，我算是和他同輩。”

恩和段淮敘會同輩，都是因為那優秀的哥哥們。

段蘇兩家輩分上本沒分那麽清楚，比人小，喊哥哥或是喊叔叔都沒關系，只是哥哥在外聲太大，對外的份也跟著水漲船高。

剛剛那位田景煥，只需稱呼一句田哥。

可到段淮敘上，那就尷尬了。

三年前，和安嘉熙在，瞞著家裏人，卻偏偏讓男友的小叔見。

因為男友，願意自降份喊對方叔叔，而對方也貌似沒有過意見。

三年後，分手了，還是那麽離譜的原因。甚至沒走出傷，卻又要和前男友的長輩坐上相親桌。

甚至不知道該說這是離奇，還是荒誕。

大學時他們熱你儂我儂。年輕的恩還想著算是見家長了，見他時還沾沾自喜過呢。

而現在，只祈禱段淮敘不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