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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野遇春》 第1章 怪獸

第1章 怪

永清巷的孩子們大多年紀相仿。在其他小孩兒已經可以到跑,在晚飯後呼朋喚友出去玩躲貓貓的時候,小滿卻總抱著一只印著荷花、有缺口的碗坐在家門口的水泥臺階上。

每路過一個孩子,就往裏塞一勺子醬油拌飯。

今天孩子們都不在,沒有人在家門口跑來跑去。小滿等了好久,只路過了一只髒兮兮的哈狗,于是小滿揮著勺子朝它喊:“小滿,小滿。”

屋子裏傳來罵聲,是青年男人的聲音。

“蠢貨,跟你說過多次了,小滿是你的名字,不是別人的名字,你怎麽跟個豬一樣學都學不會。”

“不要讓我再聽到你把別的什麽人、狗、螞蟻都小滿了!”

小滿抖了一下,僵在原地。

轉頭,男人正朝門口來。

邊跟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手裏數著一疊零零散散的錢,每撥幾張,就會用舌頭一下手。

小滿在爸爸的兜裏到過幾張這樣的錢,上面總有著一鹹腥味兒,看到婦人手,小滿覺得自己的舌上也有了拿著鹹腥味道,這讓有點兒想吐。但爸爸正要過來,不敢吐,裏包著飯,腮幫子鼓鼓。

婦人把那一卷紙塞進荷包,上下看了看小滿。

搖頭又嘆氣:“雖然說是有些孩子比較遲鈍,但……”似是覺得話不好說盡,又轉而問,“你家小滿今年有六歲了吧?”

“五歲半。”爸爸陪著笑,也看小滿,眉頭過鼻梁,幾乎要接在一起。深褐的眼珠子盯著小滿,小滿順著他的視線,目落在自己前的飯粒上,看到了自己服上一團一團散開的油花。

爸爸不高興。

小滿到他的緒,立刻坐得板板正正。

“咦?我孫子兩歲的時候,他名字就曉得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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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這孩子,這裏還不好吧?”

婦人指了指心髒的地方。

“欸,就是這半年檢查出來的。”爸爸回答。

婦人又說:“也就是我知道你家的況,不然這房租早就漲了。老許說給你介紹個人認識,是鄉下來的,但是人踏實,也是二婚。我們沒跟說小滿心髒有問題,只說了你有個兒。

“你先,等有了,你自己再找時候坦白。

“這家裏啊,還是得有個人,不然……就說你家小滿,瘦什麽樣了,小姑娘家家邋裏邋遢。你一個大男人,又要照顧店裏的生意,哪兒會帶孩子。”

爸爸連忙點頭:“是,是,謝謝您。”

……

爸爸送著房東嬸嬸往外走,等人遠了,小滿才一手端著碗,一手扶著門框緩緩站起來。

把碗放進水池,在廁所吐掉米飯,然後開始看電視。

電視裏,一個帶著面的黑短頭發怪小狗的家。

“嗒”是停電的聲音。

開始發怒,把小狗粘在服上的食暴地往小狗裏塞。

“讓你浪費、讓你邋遢,服不難洗的嗎?蠢貨,我當初要你做什麽!”

小滿看得心髒狂跳,來不及穿好拖鞋,黑暗中,只顧著按照本能往沙發底下鑽,任由橡膠鞋面卡進腳趾裏。可是忘了關電視,聲音還是傳到耳朵裏。

電視裏,小狗也躲在沙發底下,它運氣沒有小滿好,被怪拽了出來,抓著發搖晃,直到小狗被欺負得發抖。

來電以後,怪氣,走了。

……

爸爸再回來的時候,小滿躲在廁所裏。

“小滿,過來。”

“聽話。”

小滿抖著走過去,被爸爸塞了一顆糖。

那是一種用彩玻璃糖紙包裹的琥珀糖,糖紙起來有“沙沙”的聲音,打開就是奇異的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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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把糖攥在手裏,朝爸爸笑,出兩顆小虎牙。

爸爸又的頭,說:“乖兒。”

第二天傍晚,小滿仍然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

今天沒有抱著飯碗,因為爸爸還在做菜。

有孩子從巷子裏跑過,手裏拿著彩風車。風車旋轉的聲音和他們互相追逐時腳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音錯奏響,好好聽。

小滿今天沒有管這些孩子“小滿”。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別人都可以小滿,但不能別人小滿。

家裏,一個腦後放著黑饅頭的阿姨正坐在沙發上。小滿眼前的那些孩子跑遠的時候,就會回頭看那個阿姨一眼。

阿姨注意到,彎笑笑。

小滿也朝阿姨笑,出淺淺的梨渦。

爸爸做了好幾道菜,放到茶幾上。

最後,他摘下圍,跟那個阿姨說:“你稍等一下,我給我兒弄一碗飯。”

爸爸把米飯舀到的荷花碗裏,又舀了一勺西紅柿蛋湯,攪拌過後和著勺子一起遞給門口的小滿。

小滿低頭,看著上面綠的小蔥,沒有手去接。

討厭這個,吃了就會嘔吐。

兩人僵持著,在阿姨的注視下。

爸爸重重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後去櫥櫃裏拿了一盒餅幹塞給小滿。

“不想吃飯就吃餅幹。”

小滿拿著餅幹在門口,一會兒假裝一下,一會兒假裝一下。也不喜歡吃餅幹。

終于,在爸爸地四次過來,手裏的餅幹還是完整的時候,他走了過來。

“小滿,連餅幹也不想吃嗎?”

小滿沒說話。

看了一眼阿姨,又看了眼餅幹。

手裏的餅幹被爸爸奪走。

“來,爸爸喂你吃好不好?”

小滿不想吃,仰著頭不再看餅幹,似乎只要不看,餅幹就不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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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爸爸掰碎已經掉的餅幹,遞在小滿前。

小滿還是不看餅幹。

爸爸的餅幹總是拆開的,小滿看到有長著翅膀的黑蟲子爬過,想:吃下去會死。

下一秒,一道強烈的力量沖破了小滿的潤的餅幹被強地塞進小滿的裏,小滿往外吐,又被塞進裏。

而那力量似乎被激怒,越來越用力,小滿又一次把餅幹吐出去時,裏混滿鹹腥和鐵鏽味道。

小滿耳朵轟鳴。

原本還笑著的阿姨突然放下碗出了聲,拿起沙發上的包包越過小滿往外跑。

“瘋子!”

“打人啦。”

“父倆沒一個正常的。”

小滿看著阿姨跑走的背影,看到腦後的黑饅頭松垮下來,原來是頭發。

小滿想起,昨天的畫片裏,小狗也吐了食,所以怪發狂,不斷扇小狗的掌。

-

夏季快要結束的時候,洪城發了大水。

混濁的水從河裏漲到岸上,漲到小滿去幫爸爸買白菜的地方,漲到爸爸曾經給小滿買椰蓉面包的地方,最後淹沒了馬路,淹沒了爸爸那個堆滿了棉花被子的店面。

房東嬸嬸說,小滿和爸爸必須馬上轉移,可以提供巷子最往裏的一個四層小樓的三樓暫時給他們居住。

于是小滿看到爸爸在店面裏一邊哭,一邊看那個會吃棉花吐棉花的機,最後還朝機踢了一腳。

小滿也有點兒不開心,因為喜歡這個棉花屋子。

爸爸帶著棉紗口罩用很長很長的尺子彈棉花的時候,小滿會躺在榻榻米上聽著“嘣、嘣、嘣”的聲音睡覺。

但現在,四面都是泥做的海。

小滿和爸爸必須要走了。

爸爸站在泥水裏,扶著飄起來的木板。

小滿坐在木板上,上面是幾個爸爸裝的塑料口袋,小滿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只知道自己必須攥,不能讓它們掉進水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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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水裏推著小滿和木板往巷子深走。

有一條魚從泥水裏翻起來,“噗通”一聲又掉進水裏。

小滿興地喊:“爸爸,魚!”

爸爸不理

又喊:“爸爸,有魚,‘噗通’。”

小滿揮舞著手,把保護袋子的事兒忘記。

爸爸站住不,大吼一聲:“閉!”

小滿心髒一

呆愣愣地坐著,腔裏的刺痛和打鼓聲。

過了好久好久,小滿才逐漸聽不到打鼓聲。

爸爸領著上樓,到一間很小的屋子暫住。

小滿張了張,發現自己真的發不出聲音了。

試著“啊,啊,啊”。

沒有聲音。

小樓裏聚了很多人。

是小滿的鄰居。

小滿窩在床上睡覺,他們和爸爸在一起打紙牌。

昏昏沉沉中,小滿聽到聲音。

“你的那些機全泡水了?”

“嗯,還有一些客人沒來得及拿的貨。我當時只來得及搶救一些倉庫裏的棉花。”

“哎……虧不錢吧。”

“老天要降災,有什麽辦法。”

“你說你,小滿又不是兒子,你當初離婚的時候非要搶過來幹嘛?”

“這不是當初也不知道有病,還蠢。五歲還說不清楚話,簡直是個傻子。”

“要我說,你趕送過去給黃喜蕓,免得耽誤你再找,不然以後有了正常的孩子,一分錢還得掰兩分花。”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說離婚就離婚,離了到好,地去省城了職工,憑什麽扔下我,還想把孩子帶走。

“你以為我多想要這個拖油瓶,我就是想讓那人不好過,我就想聽哭著求我讓看孩子,就想讓乖乖給我打錢。”

“哎,老月,別跟人置氣了,把月滿送走,重新找一個人,生一個健康聰明的孩子。咱放過自己。”

小滿睜著眼睛,看著牆上的報紙。

一次又一次,,試著發出聲音。

“a~ha~”

聽不見。

“小、小、man~”

聽不見。

小滿聽不懂爸爸他們的話。

只知道,沒有聲音了。

遙控上有一顆白、帶叉叉的按鈕,按過之後,電視就沒有聲音了。

肯定是不小心按到了自己上的叉叉按鈕。

小滿的手在被窩裏著自己按。

試圖找到那個叉叉按鈕。

最後,小滿累了,捂著臉,抖著哭出來。

被子被帶得一不上氣。

可是小滿管不了這麽多,只知道,再也喊不出“小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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