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曾為任何一張臉、一景停下。
就像一個流浪的人。
漫無目的,沒有歸宿。
沈縱甚至覺得,如果這條街沒有盡頭,也許會就這麽一直走下去……
但方北最終還是停下腳步。
推開了某家店的店門。
店的門面是簡單的灰白調,店名是一串不知名的外文。
走進店裏才知道原來是家手工西裝定制店。
櫥窗裏男裝各擺了幾套,以正裝西服為主,風格偏英倫系,但顯然主理人有自己獨特的見解,風格相對年輕化,設計十足。
店員小妹看到有顧客,依然趴在收銀臺玩手機,消消樂的聲音充斥著不大的店面。
擡頭掃了兩人一眼後又低下頭,敷衍道:“定制,排期半年起。”
方北走到收銀臺,門路地從臺面的一沓稿紙上出一張,寫了幾個數字後放到店員小妹面前,同時說了句:“下周,我來拿。”
店員小妹這才擡頭,認真地打量方北,末了,撇了下角,“下周你只能拿到一粒扣子。”
方北笑了下,“扣子我要雙排四粒扣。”
“……”
“還有,”方北低頭掃了眼店員小妹的手機,“這局超過十步沒過關就拿不到三顆心了。”
“……”
店員小妹發微信老板過來期間,方北就坐在店門口的長條木凳上,低頭玩消消樂。
沈縱站在店裏給顧客展示的櫃子前,櫃子被分數個小格子,裏面分別裝了各種材質的扣子。
有一種用白貝母做的扣子,上面雕刻了繁複的圖案。
雖然修複文玩是他兼職賺錢的手段,但接得多了,也會被這些有著厚歷史底蘊的老件吸引。
“您好……”
沈縱剛開口,店員小妹就揮了揮手示意他自便。
于是沈縱自己手把白貝母扣子拿出來。
店裏燈暗,他舉著扣子對著臨街的落地玻璃窗,借著看清了上面的圖案。
他對這種圖騰有種似曾相識的覺,像是某種古老家族的圖騰,但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于是拿出手機拍了張照。
街對面的店鋪有人在關窗,窗玻璃反出一道刺目的線。
沈縱下意識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在發暗的視線中,坐在店外的人從模糊變得清晰。
也同樣被刺得閉上眼睛,微微側面朝店,因為嫌熱,額前的碎發被全部勾至耳後,眉心輕輕蹙起。
方北的側猶如造主最完的作品……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後,沈縱只要閉上眼睛,依然會想起某個夏日的午後,那條影斑駁的街,那抹刺目的,還有方北的這抹剪影。
沒多久老板就回來了。
老板看著四十多歲,穿戴講究,不僅長得帥,氣質還很好,像黑白電影裏優雅的英國紳士。
他手裏牽著只柴犬,看來剛才是去遛狗了。
一人一狗出現在店門口,吸引了過往很多人的目。
顧若錦看到方北,先是驚訝再是驚喜,沒等他出聲,邊的柴犬先一步撲向了方北。
方北半蹲下,將柴犬抱在懷裏。
“西西啊,想我沒?”
方北把柴犬放下,柴犬還一個勁圍在方北腳步打轉。
顧若錦忍不住抱怨:“平時那麽高冷t,不肯讓客人一下,怎麽到了你這兒就掉價呢?”
方北俯在柴犬腦袋上稀罕地又了兩下,笑得眉眼彎彎。
顧若錦是方北父母生前好友,在英國出生長大,在經歷過一段失敗婚姻後,于十多年前搬到京城長居。
雖然只在京城的商業街上開了家名不見經傳的西裝定制店,卻是現如今國際上某知名時尚品牌的創立人之一。
看到顧若錦回來,店員小妹依然散漫,將方北之前給的稿紙揚了揚,“下周就要。”
顧若錦接過稿紙看了眼,眼裏閃過疑,剛要問,看見店裏還有一人,目在對方上上下打量了個來回才明白過來。
顧若錦笑問:“你要定制男裝?”
方北在稿紙上寫的幾個數字正是男士西服的數據。
沈縱擡頭,目看向方北。
方北坦然道:“嗯,下周能行嗎?”
“行啊,怎麽不行,”顧若錦寵溺道,“你的要求,我什麽時候沒滿足了?”
方北這才笑起來,“謝謝錦叔。”
“Agehara的頂級絨,這麽一塊相當于一克純金。”
沈縱的手裏正拿著塊寶石藍的絨面料,聞言回頭,看著站在後的顧若錦。
對方沖他友好地出手,“你好,顧若錦。”
沈縱手回應,“沈縱。”
聽到沈縱的名字,顧若錦倒是沒掩飾自己的驚訝,但這點驚訝很快被和煦的笑意取代。
只是下一秒就聽見顧若錦問:“能方便一下服嗎?”
沈縱穿著白襯衫,沒系扣子,出裏面同系的T恤,下是水洗藍的牛仔。
很標準的男大學生穿著。
方北帶沈縱來顧若錦這裏定制西服,原本只是一時興起,想著既然扔了他的服,那就賠他一件。
此時看他長玉立地站著量尺寸,又覺得要送就送最好的。
雖然對方北帶自己過來做服到驚訝,但沈縱沒有出聲拒絕。
不管是惡意還是善意,只要是方北想對他做的,拒絕本沒有意義。
順著的捋,或許還能吃點苦頭。
顧若錦邊量邊報尺寸,店員小妹在平板上記錄數據,突然“咦”了聲,咕噥了句。
“這材絕了啊……”
顧若錦給沈縱量尺寸時,方北百無聊賴地窩在店裏的沙發上,和柴犬西西逗著玩,此時聽見店員小妹的聲音,下意識擡眸看過去。
沈縱了襯衫,為了測量準,寬松的T恤在後腰被顧若錦用夾子固定住。
的布料下,男生的肩膀寬闊直,腰卻勁瘦,他面向轉過來時,腹部的薄在半的T恤下若若現……
顧若錦喊了方北兩聲,才猛地回神,發現沈縱也在看自己,難得心虛地垂下視線。
顧若錦只當沒看見方北的異樣,問道:“挑定料子了嗎?”
方北想都沒想,“用最好的。”
顧若錦笑起來,“那呢?”
“黑。”
“黑……不會太正式了嗎?”顧若錦邊說邊後退兩步,用設計師嚴苛的目審視沈縱,末了,點點頭道,“黑確實很適合他。”
顧若錦代店員小妹,“就用Agehara的黑絨。”
對于顧若錦用貴到和黃金同價值的料子,方北一點異議沒有。
顧若錦量完,又對了遍平板上的數據,倚靠在收銀臺邊,默不作聲地看了方北好一會兒。
顧若錦笑著說:“是不是只要有人養狗,你就跟人跑了?”
方北笑起來。
明眸皓齒,發自心地笑起來時連眼尾的細褶都是極好看的。
像介于含苞待放和盛開之間的白薔薇。
青純淨卻也熱烈好。
顧若錦笑著搖了搖頭,不經意間看到沈縱的眼神時,目忽而頓住。
沈縱似乎也覺到了,從方北上收回目,淡漠地對上顧若錦。
顧若錦始終是那副和藹的表,什麽也沒說便移開了視線。
從顧若錦店裏出來,兩人往回走。
來時正好,離開時天空飄起細雨。
京城一直都不是個多雨的城市。
但不知為何,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充沛。
雨不大,但迎面打在臉上,冷黏膩讓人不舒服。
方北的腳步越走越快。
在第二次因為橫沖直撞和對面的行人相撞時,沈縱往前兩步,站在方北面前,代向被撞的人道了個謙,然後把帶進旁邊的咖啡店。
咖啡店裏沒人,他們找了個角落坐下。
服務員過來點單。
沈縱隨意點了兩杯咖啡。
沒多久服務員端上咖啡。
咖啡苦的香氣讓方北的緒平靜下來。
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得不皺眉。
“怎麽這麽苦?”
沈縱點了兩杯式。
從口袋裏出剛才在顧若錦店裏拿的幾顆大白兔糖,拆了放進咖啡裏。
白糖很快融化在咖啡中,深被稀釋淺咖。
端起喝了一口,抿了抿角,又喝了一口。
沈縱看著一番神奇作,還在想象咖啡配大白兔糖究竟是個什麽味道,方北已經又拆了顆扔進他的杯子裏。
糖很快化開,雙手支著下,看穿了他的想法。
“不是想嘗嘗嗎?”
沈縱猶豫了下,最終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方北迫不及待問:“怎麽樣?”
沈縱沒說話,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再也沒過。
方北笑出聲。
原來咖啡裏加大白兔糖這麽難喝。
突然偏頭問他:“如果我放進去的是毒藥,你也會嘗嗎?”
沈縱提醒道:“你也喝了。”
“對啊,我喝了,”方北沒心沒肺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喝毒藥呢?難道我喝了,你也會喝嗎?”
沈縱愣了下,看著的目難得犀利。
這樣的目似曾相識。
就和昨晚在莘海灣的海邊,他拉住的手,問知不知道往前走就會死一樣。
“我開玩笑的啊!”方北忽而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其實是個很怕疼的人……”
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麽,擡起左手,當著他的面解開手表表帶。
沈縱垂下眼皮,疑的目落在手腕上。
細白的手腕上,約可見一圈很淡的紅痕。
方北看著他,幽幽地說:“昨晚你那麽用力,把我弄疼了。”
方北手腕上的紅痕是昨晚沈縱帶離開海邊時,抓在手腕上産生的。
故意把話說得曖昧,每一個字都富有深意……
沈縱知道又和過去一樣在耍自己。
等著他掉進的圈套,然後戲謔一句——
誰讓你到我家當狗的呢?
沈縱看著眼前的人。
不過是看著他,淺的瞳仁裏便像生出了無數的藤蔓,它們張牙舞爪地向他,想將他拖無盡深淵之中。
他一眼就能看。
但當他想要開口時卻發現嚨幹。
不僅如此,他竟然聽見自己啞著嗓子問——
“有多疼?”
我弄得你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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