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

晨熹微，雲層灑下一點淡金。

京城西郊的“靜靈園”被渡上層暖意。

一片靜謐無聲中，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穿過蜿蜒的步行道，腳步聲在某停下。

眼前的黑花崗巖上鑲嵌著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很年輕。

十五六歲的年，笑得幹淨舒朗。

一束白滿天星放在墓碑前。

還有張紅底描金邊的卡紙在花束下。

方北蹲下，雙手抱住膝頭，下擱在手臂上。

和照片中的人視線齊平，角翹了翹，出點得意的神。

“沒食言吧？”

“清大也就這樣，好考的。”

“你猜哪個專業？”

……

清晨的陵園裏只有方北一個人的碎碎念。

照片中的人始終面帶微笑，安靜地聽著。

直到蹲麻了方北才站起。

雙手在口袋裏，垂眸看著墓碑上的人。

一陣風過，吹起齊肩短發，發過臉龐。

像是有人在輕輕的臉。

七月底的風竟也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冷意。

方北了鼻子，鼻頭隨即漫起一酸楚。

酸楚加重，帶起間哽意。

方北的聲音消散在山野風裏。

“方南，生日快樂。”

看到方北走出陵園大門，司機把車開過去停在面前。

方北坐上車，打算回去的路上睡會兒，手機卻響個不停。

一個名為“敗家子聯盟”的群裏消息不斷。

方北皺了下眉。

沒想到這幫間玩意兒今天這麽早。

出于好奇方北爬了下樓。

好像是誰失，昨晚一幫人陪著那人通宵買醉，這會兒在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路上閑聊。

群消息還在源源不斷——

【肖子君：也難怪盛意陷得深了，我見過那暗對象，長得確實不錯。】

盛意是“榮盛集團”的獨生，和方北的圈子集不深，也不在“敗家子聯盟”的群裏。

所以他們在群裏聊得肆無忌憚。

肖子君這人眼向來很高，能從裏說出“不錯”，盛意的暗對象有點東西。

肖子君又一連發了幾條消息——

【肖子君：清大高嶺之花】

【肖子君：追求者無數】

【肖子君：沒談過，白紙一張】

【肖子君：和那樣水準的相兩個月，換誰誰不迷糊】

【肖子君：不過心腸是真，盛意一心思，他第二天就直接不來了，單方面結束講課，還把盛意的微信電話全給刪了。瞧昨晚上的樣子，是真傷心了。】

方北雖然和盛意不，但也知道換男朋友的速度堪比四季更疊。

能讓買醉消愁，看來陷得深。

【彭昊：什麽水準？還不是個暑假出來打工當家教的？就算他沒拒絕，盛家能讓盛意和他談？】

家教？

方北想起來了。

盛意今年高考，聽說績稀爛，看來是打算複讀重考了。

所以是喜歡上自己的家教老師了？

哦，那就不是有點喜歡，而是真實意。

【肖子君：打工怎麽了？有倆臭錢了不起啊？】

【彭昊：君姐，說這話前要不先從您家的大賓利上下來去路邊掃輛小藍車？】

【肖子君：小藍車能騎上盤山公路？】

【彭昊：呦，您還記得自己住半山腰大別野啊！】

肖子君家的臭錢可不。

兩人吵鬧間，有個一直沒靜的人突然發了條消息。

還專門@了方北。

【秦方遇：@方北條件這麽好，贅你家怎麽樣？】

這條消息之後，群裏沒人再說話。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大家只當是開玩笑。

但秦方遇的話……

群裏四個人。

方北，彭昊，肖子君和秦方遇。

正如群名，家裏各個都有錢。

且幾輩子都敗不。

年齡相仿，又因為相似的背景，錯綜的利益，彼此之間的關系比別人更深厚。

如果不是一年前，方北拒絕了秦方遇的表白。

那天是秦方遇生日。

當著一群人的面，秦方遇大膽表白，可方北連個臺階都沒給他，拒絕得很幹脆。

這事在京圈小輩裏傳過一陣。

但這種事連芝麻綠豆都算不上，很快就被其他勁的八卦覆蓋掉了。

表白被拒後，秦方遇看著沒什麽，回歸到了好友的位置。

但時不時，總會說點或做點什麽針對方北。

【肖子君：盛意那暗對象清高，應該不會願意嫁豪門吧？】

肖子君開了個玩笑想活躍活躍氣氛。

秦方遇卻一連發了兩條——

【秦方遇：真要清高，何必挑豪門當家教？他拒絕盛意，可能是覺得“盛榮”還不算“豪”。】

【秦方遇：他看不上“盛榮”，卻絕對不會錯過“方氏”，@方北要不要給你牽個線？】

【彭昊：我先回去睡一覺，等晚上咱們再出來喝？】

【肖子君：還喝？你哥不是快回來了嗎，不怕他拿馬鞭你啊？】

【彭昊：自從我聽他的話回去念書後，他最近對我特溫】

【肖子君：溫……地用皮帶？】

在肖子君和彭昊一來一往的逗趣中，秦方遇的消息仿佛不存在。

就在氣氛漸漸轉回正軌時，方北卻發了今天的第一條消息——

【方北：@秦方遇好啊，你安排，要真的好，不用贅，我嫁過去也行。】

這回群裏是真的死一般寂靜了。

了一鼻子灰，秦方遇沒再說什麽。

沒多久方北收到了肖子君的私聊。

【肖子君：別理他，他就那樣一人，沒意思】

【肖子君：但盛意那家教老師真的帥無比！我另一個群裏有照片，等我找找。】

其實除了肖子君，昨晚上盛意把照片發出來後，驚豔了很多人。

方北沒看見，肖子君未免替可惜。

不久，肖子君就發來了幾張照片。

但發過來時，方北已經關了手機，在車上睡著了。

一小時後。

黑加長林肯緩緩開進幽靜的深宅大院。

兩邊的鐵門剛打開。

一只型巨大的黑犬飛奔向車。

方北直接讓司機停車。

下車後，大狗直往上撲。

狗的前爪搭起來能夠到肩膀。

是只型健壯，威風凜凜的年阿拉斯加。

服被狗弄髒了方北也毫不在意，眼裏盛滿了笑意。

“乖。”

了警長的大腦袋後，一人一狗往宅子裏走。

方北覺得家裏氣氛怪異。

傭人們眼神閃躲，一副言又止的樣子。

果不其然，剛走到正廳，就聽見門後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方北沒急著進門，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

越聽，臉上的表越冷。

*

方敬賢坐在沙發上，低垂著頭，手背抵著額頭不作聲。

挨著他坐的人捂著小聲泣。

方家幾個眷圍著他們。

一人一句，咄咄人。

句句字字直人脊梁骨。

“你們不同意也沒用，”被吵煩了，方敬賢直起，破罐子破摔地握住邊人的手，“這婚我結定了！”

哭得梨花帶雨的人和他對視，眼角又是一串淚落。

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方敬賢心裏一陣揪心。

要不是這麽多人在，恐怕早把人摟在懷裏安了。

“你還有沒有良心？芝蘭才走多久，小南也……有本事你去他們墓前說你要和這狐貍結婚！”

“你們盡管放心，”方敬賢冷笑，“等見過老爺子，我就去告訴他們。”

“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我們芝蘭骨未寒，狐貍就要登堂室！”

“還把狐貍生的兒子當寶貝，你怎麽對得起我們小南啊！”

“別吵了！”方敬賢吼了聲，“我再說一遍，這是我的事誰也管不著！”

這話一出口，不但沒震懾住，反而讓衆人的緒開始失控。

離得近的抓起“狐貍”的頭發就是一頓扯。

“狐貍”尖一聲往方敬賢懷裏躲。

“幹什麽！”

方敬賢邊護著懷裏人，邊擋開四面八方的襲擊。

混中，上也挨了好幾下。

哭天搶地時，大廳的門被從外打開。

金屬手杖狠狠敲擊在地上，發出的靜才終于止住了這場混。

看見門口的人，大廳裏的人神各異。

方敬賢站起，邊的人也誠惶誠恐地站起來。

“爸……”

“老爺子……”

方常青擺了擺手。

衆人便不敢再開口。

場面一時寂靜。

方北站在方常青後。

目冷冷地掃過一屋子的人。

在“小三”上也不過停留了兩秒就移開，卻在瞥見落地窗前的影時視線頓住。

那是方北第一次見到沈縱。

半倚在玻璃窗前的年清削拔。

從斜後方照過來，影錯中，一雙眼睛格外深邃，著拒人千裏的冷漠。

對方似有所應，偏過頭，和四目相對。

方北一怔，心道：長這樣，果然是狐貍的兒子。

狐貍的兒子，四舍五，也是狐貍。

手裏的牽引繩被用力拽了一下，方北下意識松開。

高大威猛的阿拉斯加突然掙牽引繩，沖向窗邊的年。

朝他兇惡地吠。

方北這才回神，擡腳一步步走過去。

一靠近，警長就不再。

但依然目兇，呲著尖利的牙，口水串滴落在的地板上。

像是隨時會撲過去將人撕碎。

狗仗人勢。

沈縱的目從惡犬上移開，慢慢上移。

最後定在眼前人的臉上。

大廳裏再次響起吵鬧聲。

方敬賢的訴苦，方家人的悲憤，他母親的哭聲。

而惡犬後的，眼裏開盈盈的笑意。

像剛才他站在窗前，看到院子裏開得荼蘼的白薔薇。

微微俯，用僅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他——

“想當方家的狗，你夠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