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京,皇宮,書房。
檀香裊裊,氣氛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
棠皇端坐于龍案之后,雖已年近五旬,鬢角染霜,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眸依舊銳利人,此刻正帶著幾分難得的贊許,看著下首恭敬垂立的二皇子宇文昊。
“落鷹峽之事,你辦得甚好。”皇帝的聲音低沉緩慢,卻不怒自威。
宇文昊微微躬,姿態謙卑,眼底卻掠過一難以抑制的得與野心:“兒臣不敢居功,全賴父皇洪福齊天,運籌帷幄,兒臣方能見機行事。為父皇分憂,為棠國除患,是兒臣的本分。”
他的聲音平穩,恰到好地掩飾了心的激。
能得到父皇如此明確的賞識和肯定,距離他的目標又近了一大步。
“嗯,”皇帝滿意地點點頭,“此事后續,朕就由你全權理,需要調的人手資源,可直接向兵部討要手令。”
“兒臣遵旨!定不負父皇所托!”宇文昊下心中的狂喜,沉聲應道。
退出書房,走在宮墻高聳的宮道上,午后的落在他繡著四爪金蟒的皇子朝服上,反出耀眼卻冰冷的芒。
宇文昊步履沉穩,角噙著一志得意滿的冷笑。
宇文玨這個蠢貨,費盡心思都辦不到的事,他一出手便了。
可見,父皇已經看出了他與那蠢貨的不同。
今日,只是兵部,但接下來,六部,甚至更多,都不遠了!
他心頗佳地回到二皇子府,難得地吩咐下去:“晚膳備些清爽的,再溫一壺梨花白,送到皇子妃院里。”
他想著穆夢雪前幾日的激烈反應,雖覺婦人之仁,不識大,但終究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今日得了父皇重用,或許能借此緩和一下兩人之間冰冷的氣氛。
他甚至刻意放緩了腳步,想象著或許還是生著氣,但他能哄著,興許,哄一會兒就不氣了。
然而,踏穆夢雪所居的“錦雪院”,迎接他的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冷清和寂靜。
院中花木扶疏,卻被一種無形的低氣籠罩著。
穆夢雪正坐在窗邊的榻上,手里拿著一卷書,目卻并未落在書頁上,而是怔怔地著窗外一株開得正盛的白玉蘭,眼神空而疏離。
聽到腳步聲,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進來的只是一個無關要的影子。
宇文昊腳步微頓,心底那點因得意而生的暖意迅速冷卻下來。
他揮退了左右,緩步走到面前。
“夢雪。”他開口,聲音放得比平日和許多,試圖打破這僵的沉默,“今日父皇……”
“殿下公務繁忙,不必特意來妾這里。”穆夢雪終于開口,聲音平直得沒有一起伏,打斷了他的話。
依舊沒有看他,目仍停留在那株白玉蘭上,仿佛那花比他這個活生生的丈夫更有吸引力。
宇文昊臉上的幾不可察地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下心頭竄起的不悅,繼續試圖緩和:“今日得了父皇夸贊,心里高興,想著來陪你用頓晚膳。我讓他們溫了你喜歡的梨花白。”
穆夢雪終于緩緩轉過頭,看向他。
那雙曾經明亮人的眼眸,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灰燼,冰冷而陌生。
“殿下鴻鵠之志得展,妾恭喜殿下。只是妾今日子不適,怕是沒什麼胃口,更不敢飲酒,以免失態,掃了殿下的興致。殿下還是自用吧,或者……去尋能陪殿下暢飲盡興的人。”
的話語禮貌周全,卻字字如冰錐,帶著清晰的界限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宇文昊看著那張蒼白而冷漠的臉,看著眼中毫不掩飾的疏離甚至是一厭惡,所有試圖討好的心思瞬間被一種巨大的挫敗和冰冷的怒意所取代。他袖中的手緩緩握,指節泛白。
他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重新將目投向窗外,側臉線條僵,仿佛多看他一眼都難以忍。
屋陷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更滴答作響,每一滴都敲在宇文昊逐漸冰冷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那次在京郊林中,拼盡全力將他背起,一步一步,踉踉蹌蹌地在黑暗的林子里尋找出路。
樹枝劃破了的擺和手臂,哼都沒哼一聲,只是不斷地說:“宇文昊,你別睡!我們一定能走出去!”
的后背那麼瘦弱,卻異常溫暖而堅定,是他冰冷絕中唯一的支撐和熱源。
那時急促的呼吸,帶著哭腔卻強作鎮定的鼓勵,還有發間淡淡的馨香,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尖銳的、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劇痛,猛地攥了他的心臟。
他看著此刻穆夢雪決絕冷漠的背影,與記憶中那個背著他、在黑暗中艱難前行的纖細影慢慢重疊,又猛地撕裂開來,只剩下眼前這道不可逾越的鴻。
他沒有再試圖說什麼,只是死死地盯著的背影,眼底翻涌著劇烈而復雜的緒。
有被拒絕的憤怒,有掌控不了的煩躁,有野心得逞的快意被冷水澆滅的憋悶,但最深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名為恐慌和失落的尖銳刺痛。
最終,所有的緒都被他強行下,碾碎,化為眼底更深沉的冰冷和殼。
他緩緩松開握的拳頭,面無表地轉,大步離開。
沒有錯。
他抿著,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如同最堅的詛咒。
棠國與靖國,打了這麼多年。
本就立場不同,本就是敵人。
他為棠國皇子,為棠國做事,為棠國子民做事,何錯之有?!
當然,他也承認自己是為了那個位置。
卻也是為了不再制于人,為了將一切掌控在手心,為了讓自己的行,不再約束!
那,犧牲一些東西,包括曾經那份溫暖,是必要的代價。
只是為何,這錦雪院的穿堂風,今日吹在上,竟比那年冬天林子里的寒風,還要刺骨幾分?
那壺溫好的梨花白,最終獨自冷在了小廚房的灶臺上,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