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下,對上謝清晏波瀾不驚的眼:“二皇子并非昔年所載的早產,而是足月——按足月推算,彼時,宋氏尚未宮。”
幾乎卡著戚白商細若蚊蚋的輕聲剛落。
“砰!!!”
案上所有硯臺筆架被暴怒的謝策一掃而空,悉數噼里啪啦地砸在殿中。
前一刻還爭辯得面紅耳赤的朝臣們都駭住了。
他們視線中央,謝策猶如一頭暴怒的獅子,滿臉漲紅,額頭青筋畢:“毒婦!!這個毒婦!!將的尸首挖出來,給我凌遲!曝尸!!!”
“陛下!!”
“陛下息怒啊!”
“陛下……”
回過神來的員們頓時跪倒下去,滿殿伏首。
戚白商見謝清晏從始至終淡然從容的神,便知曉了。
果然。
這才是他能置宋家滿門于死地的最后一張牌。
難怪是先安而后宋啊。
這般心復雜地想著,戚白商跟著眾人伏下去。
于是當被暴怒快要焚盡理智的謝策掃過階下,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片永遠低頭叩首、戰戰兢兢的后腦勺。
他看了多年的景……
他早看膩了!
直至謝策對上了謝清晏的眼眸。
青年長跪著,如玉山巋然,即便是他的暴怒之下,也不改分毫。
那般令他賞識——可偏偏、偏偏!
“刷!”
謝策起,猛然出了侍衛的長劍,一步步踏向階下。
他的劍鋒怒指謝清晏,目眥裂:“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策劃了這一切,就為了在今夕,讓朕面掃地,讓朕悔之晚矣?!!”
劍鋒冰冷,殺機盡。
謝清晏卻視若未見,他著堅劍鋒之后,那雙拿暴怒掩藏怯懦的帝王之眼——
“陛下。”
謝清晏低勾角,嘲弄又漠然地笑了。
“當真,悔嗎?”
“——!!!”
像是一顆火星墜干枯堆集的柴山,無聲炸起沖天噬的火焰。
謝策眼底的暴怒與栗全被點燃,化作了滔天的怒火:“董翊!果然是你!你還敢——還敢拿著那只玉璧?!若不是你董家、若不是你裴家……他們娘倆怎麼會死——啊?!”
歇斯底里的獅子于暴怒之下揮劍。
這一次不留余地,他要親手殺了這個裴氏的余孽、這個糾纏了他十余載的怨鬼!
“謝瑯!!”
戚白商近乎撕心的聲音響徹大殿。
原本垂眸的謝清晏長睫微,終于還是在最后一刻抬手。
冰冷的鐐銬懸于頸側。
足以擋住早已年邁的謝策暴怒之下毫無章法的長劍——
然而更早。
那柄長劍在戚白商的聲里,驟然懸停。
劍鋒幾乎吻上了鐐銬。
幾乎與之同時。
大殿外,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撲了進來——
“哥哥!清晏是你的親兒子啊!”
在整個大殿,除了謝清晏與戚白商之外,所有如遭雷劈的震撼下——
長公主猛然推開了殿門,踉蹌著摔殿,歇斯底里,痛哭流涕。
“哥……不能殺他……他是謝瑯、是你的瑯兒啊!!!”
痛徹的哭聲,猶如吞天噬日的水彌漫過死寂長野。
“當啷!”
長劍手,重落在地。
在長公主撲上前來,抱著謝清晏哀哭絕的聲音里,謝策向后,險些倒仰回去。
“陛下!!”同樣震撼的邱林遠猛然反應過來,撲上去扶住了謝策。
謝策從一蓋過一的耳鳴聲,眼前時黑時白的替恍惚里,慢慢找回他嘶啞的聲
春鈤
音。
“你說……你說什麼…………”
“你再說一遍……他……他是誰——瑯兒??”
像是被最后一個人名拽回了全部的生息與力氣,謝策著氣,猛地拂開了邱林遠。
在跪了滿地的大員們戰栗難已的驚駭里,謝策一步步走向謝清晏。
那雙眼中滿是,那張年華不再的龍上震驚、悔恨、卻又摻著一失而復得近乎瘋癲的狂喜和小心翼翼。
只是在這位帝王最罕有的舐犢溫徹底表之前——
謝清晏緩慢扣住了長公主的手,不必問,他也知曉為何又會從春山回到上京。
于是他只是拉開了長公主,清聲平靜。
“臣姓裴,不姓謝。”
“——!”
謝策影驟止。
地上,被拂開的邱林遠卻陡然回神,尖聲話:“大人們,謝公不適,不宜見眾人,你們先到殿外候著吧!”
“臣……”
“臣等告退!”
“臣告退——”
“……”
有一個算一個,便是再忠貞不二的,也絕不會腦子橫到在此刻手帝王家事。
更何況,還是如此可怕的舊日家事。
轉瞬后,包括屏退左右侍宮的邱林遠在,所有人全都轉到殿外。
殿門被重重合上,不留隙。
大殿之中,只余下謝清晏與戚白商,僵立原地的謝策,以及跪坐在地垂淚難已的靜安長公主。
謝策原地踏過兩步,像是被怒的年老的獅子:“你——”
他的手指向長公主,“你說!你來說,這樣一個大逆不道之人!他怎麼會是朕的瑯兒?!”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
謝清晏冷然抬眸。
“上綱不正,臣子何為?”
“你!!”謝策氣急敗壞地仰頭:“邱林遠呢,邱林遠!拿朕的佩劍來!朕要斬了這個逆子——”
殿外雀無聲。
眾大員著的邱林遠眼觀鼻鼻觀心。
他跟在謝策邊太多年,是震怒還是佯怒,邱林遠閉著眼都能聽出來。
而殿。
謝清晏在長公主一聲驚呼里,彎腰撿起了地上掉落的長劍,走向謝策。
謝策的瞳孔猛地一。
他幾乎下意識想要后退,但帝王的自尊與傲慢決不允許他那樣做——哪怕面對的是他最懷緬最曾讓他沉慟于“早夭”的兒子。
在謝清晏踏至他面前半丈,謝策終于眉峰一抖:“你想做什麼?”
謝清晏冷淡地起眼:“陛下若問心無愧,怕什麼。”
“……!”
謝策怒意猛起,又遏住了。
謝清晏冷然盯著那雙與他幾分相似、卻又早已被歲月與帝位侵蝕的眼。
“臣走到今日,步步履,不畏一死,就是想親口替十六年前枉死的裴氏滿門問問——父皇可還記得,當年是誰為父王誅殺逆賊、是誰滿箭簇保得父皇從伯兄們的親兵下逃離王府,是誰頂著兵戈冒死沖出宮門宣先皇旨,又是誰白刃協、寧死不退?!!”
“…………”
震聲繞梁,穿了殿門,直云霄。
風雪在門外呼和,像是長風過穹野,數不清的冤魂十余載凄聲嗚咽。
謝策終于從那種悔恨與瑟然里回過神,目眥裂:“——好,好,你忍了這麼些年,不肯與我相認,原來就是為了今日,你是恨朕啊,你是要宮來質問你父皇嗎?!就為了一群已死之人?!”
“……”
謝清晏膛起伏猶劇烈,眼神卻沉了下去。
他緒歸于寂靜,終于垂眸,低低地自嘲至極地笑了聲:“不,陛下錯了。若我想宮質問,便不會等到今日塵埃落定。”
那人抬眸,著謝策:“從前想問,可步步至今,早已不必問。”
“…………”
謝策一僵。
他看得分明,謝清晏眼中的失與冷漠,對他沒有半分父子溫,亦沒有犯上不敬,只是最純粹也最極致的漠然疏離。
謝策心里一,剛要開口,就見謝清晏將那柄長劍倒提起,雙手遞向他。
“陛下不是要劍麼,劍一直在。”
“……”
謝策下意識地抬手去接。
“只可惜昔年為陛下執劍之人,熱灑盡,卻作白骨。舍命之義,怎抵得過帝心寒暖。”
謝清晏在松手的剎那,漠然回,再無一眷:
“那我便代裴氏一族,祝父皇,獨尊天下,長樂無憂,國祚綿延。”
“——哐當。”
長劍落地,蓋不住后那一聲栗:“瑯兒……”
“謝瑯已經死了。”
謝清晏彎腰,扶起了戚白商,向外走去。
“死在了十六年前,母后在啟云殿親手縱下的那場大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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