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趁現在……
陳恒才剛起了念。
“哦,陳兄。”
謝清晏信手握著韁繩,側過來:“有件事,我忘了說與你聽。”
陳恒一哆嗦,忙若無其事地捧笑回頭:“謝公吩咐?”
“你前日夜里寫的那兩封請罪書,一封在戚大人那兒,不日將面稟圣聽,另一封麼。”
謝清晏輕捋馬鬃,回,溫含笑,“由我的暗衛,親自護送去了安家府上。此時,應已呈到安老太傅面前了。”
“什——?!”
陳恒駭然之下都失了聲。
“朝野盡知,安太傅好文墨,對你這位得意門生的筆跡,應是再悉不過。想來即便沒有簽字畫押,他也一眼便知。”
謝清晏牽著馬,在陳恒鐵青扭曲的面前走近,停住。
他微微偏,端方峻雅。
“安老太傅的心,陳兄應比我清楚。請罪書既見了,今朝此案他若不‘死’,來日,死的就是你了。”
謝清晏一停,似憾道:“循往例,還是五馬分尸、禍及滿門的死法。”
“…………”
陳恒咬得顴骨抖,栗然碎。
戚白商在后面微蹙眉著,都怕陳恒撲上去咬謝清晏。
十數息后。
陳恒呼哧呼哧的急聲終于平歇下來,他用瞪得通紅的眼看向謝清晏,皮笑不笑地著話音:“我與謝公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謝公又何必將我往死路上?”
“死路?”
謝清晏低聲笑了,“陳兄,你看不清麼,我給你指的,才是唯一的活路。”
陳恒眼神一閃,冷笑:“我與老師不死不休,是活路?”
“是,”謝清晏淡然應了,“即便這封請罪書不送到安惟演案頭,戚世一行安然歸京,狀告前,兆南辦事不力,安惟演便能放過你了?”
陳恒表晦沉了下。
自是不可能。
謝清晏又道:“宋安兩家角逐之勢,首鼠兩端者,最先作車碾之下塵土;而今,陳兄若為棄暗投明之表率,你猜,二皇子與宋家,會如何待你來彰于眾人呢?”
“……”
陳恒眼神一,表微微變
椿ྉ日ྉ
了,眼神也有些閃爍起來。
“何況,如今朝中山火燃,兆南之事便是棋局之上的引線。陳兄親手點上了第一把火,來日山火漫漫燎原之勢,安家高樓傾圮之時,二皇子會忘了你這個頭功麼。”
“…………”
這一次,更為漫長的沉默過后。
陳恒慢慢抬臂,手,彎腰長揖下去:“多謝謝帥救我。陳某虛長年歲,昔日心懷不敬,竟以螢火之妄比皓月之輝。謝帥大才,可睥天下。論用兵之計,論深謀遠慮,論審時度勢,我弗如謝帥遠也。”
那一揖誠懇得要到地,只是還未過半,便見謝清晏束韁垂腕,單手輕易便從容地將人扶正回來。
“陳兄不必過譽。我幫陳兄,也是憐陳兄昔年以軍功效朝廷,卻明珠暗投,行將踏錯。”
謝清晏輕拍了拍陳恒的臂膀,似惋惜垂眸。
“可惜啊,銷魂窟里了骨,當年滿腔熱,勢要馬踏西寧、收復失地的雄心壯志,是否也一同在深夜里下了殘酒了?”
陳恒僵在原地,不知這短短剎那想過多畫面,他了,竟是眼圈一紅:
“謝帥,我愧對先祖啊……”
“…………”
看一個年歲不小、老臉滄桑的男人落淚,是一件極折磨的事。
何況戚白商也實在不忍心看了。
背過去。
——陳恒這些年為非作歹,魚鄉里,算得上惡貫滿盈,但看著這麼一個惡人被玩弄得如此慘烈,竟能人生出些同。
不錯,就是玩弄。
謝清晏此番話里,真意切,句句肺腑,可哪怕能有二分真,戚白商都敢將他瑯園荷花池里的水喝干凈。
陳恒算惡人。
這個輕易幾句,便將惡人玩弄于掌之上的謝清晏,又該算是什麼人?
又想起那塊刻著“瑯”字的玉佩,戚白商的思緒逐漸飄遠了。
直到后傳來那人低聲:
“站在這兒不,是在等我麼。”
“……”
戚白商回過,卻見謝清晏后,原本的玄鎧軍親衛了大半,陳恒也不見了。
“他人呢?”
“先一步回京了。若戚世用得人證,他愈早回去,扳倒安惟演的心愈是至誠,愈是能將安家板上釘釘。”謝清晏輕描淡寫道。
戚白商問:“你真將請罪書送到安府了?”
謝清晏眼神微,似含了默契的笑,他瞥過:“尚未。”
“那……”
“待陳恒車馬安全京,那封信自然送到。”
“……”
戚白商啞口無言。
謝清晏停了幾息,不聞余音,他停住,回來:“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有些慨。”
戚白商深著他,輕聲言道:“功、名、利、祿,無孔不。攻心之,無所不用其極。謝清晏,你當真是長公主殿下親生的麼。”
“——”
風聲驟寂。
戚白商回過神有些尷尬,最后一句本是心底所猜測的,不想,竟口而出了。
闃然過后,謝清晏卻是低頭,他笑了聲。
戚白商蹙眉:“你笑什麼?”
“笑你,不知死活。”
“?”
若是謝清晏拿旁的語氣來,興許戚白商還會忌憚一二,偏他此刻眉眼都晨曦薄染上一層淺金,昳麗驚艷。
笑聲更是愉悅啞,倒是半點不見那張畫皮模樣了。
“戚白商,你何時起,已對我如此放心……”
謝清晏笑罷,微微傾。
他頎長影將從碎金的朝暉之中一點點覆沒,籠他眼底翳影里。
“你不怕我了?”
是個問句,卻又他眼底愉悅的笑凝作了輕描淡寫的斷定。
“…!”
戚白商心口一。
像是某個在秋日將臨之際,倏然被吹散了霧曦,曝于心底。
“吁——”
道旁傳來馳馬嘶鳴。
戚白商自己都辨不清是心慌還是什麼,立刻挪眼,掩飾地向了聲音來。
謝清晏原本深沉凝眄著,一瞬不瞬。
直至馬蹄聲停。
謝清晏有所察覺,在戚白商前,他不避不退地揚眸去。
“主上。”
下馬的玄鎧軍親衛鏗鏘上前,單膝叩地——
“圣上口諭府,召您秋獵隨行。長公主令,請您快馬、即刻歸京!”
第43章 秋獵 “我要做的,是太子妃。”
“秋獵?”
戚白商蹙眉, “怎會恰巧在這個時候?”
“……”
林中闃寂,無人回應。
戚白商疑回,見謝清晏的側, 卻不由地一怔——
那人眉眼清絕, 神容似如常。
然而站在近看得更細微,分明得見謝清晏角一點點薄厲抿起, 凝睇向下的眼神,更是蘊著幾分肅殺的冷戾懾人。
他這是,怎麼了?
戚白商一個恍惚出神,再定眸時,卻見謝清晏好似從容淡然地垂低了睫。
他抬了抬袖,揮退來人。
只這短短幾息間, 那人垂眸復抬眼,最后一點煞氣也匿如塵煙。
“這等時機,料是安貴妃勸于陛下,使出的緩兵之計罷。”
謝清晏低哂,道。
“確是妙計。”
戚白商有些不解:“可即便緩兵, 蘄州京沿途都不見安家設伏,他們是對陳恒的能力如此信任、全權由他了?”
謝清晏抬眸, 凝眄未語。
幾息后,他輕嘆:“只怕殺招在上京,不在途中。以病欺君尚可回旋, 若抗旨不遵,恐生變故——此行京, 我須先行一步,料是不能親自護送戚姑娘了。”
“……”
戚白商有些遲滯地眨了下眼。
是錯覺麼。
為何覺著,謝清晏此刻的語氣忽又疏離起來了?
只是自忖兩人關系, 雖然有種種差錯在,但本也不該稔,更無問話的份余地。
戚白商下心口言,低了低頭:“我自歸京,不敢勞駕謝公。”
說罷,伏回禮,便轉了,朝同行眾人間去。
謝清晏眼睫微不可察地了下。
于他袍袖下,如竹似玉的指骨下意識朝子背影追去,只是抬起幾寸,最終又僵停在半空。
冷白骨節發力,收,一點點攥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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