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喜事，才剛過了沒幾日，府里的紅燈籠還未曾摘下。

這一日，王定方正與賬房先生核對著新一批皇商瓷的出貨單子。

忽有小廝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

“老……老爺……宮……宮里來人了！”

“慌什麼！”

王定方勉強定了定神，呵斥道。

“來的是什麼人？可說了所為何事？”

“是……是宮里的侍公公，說是……說是宮里有貴人要召見老爺。”

貴人？

王定方只覺得兩眼發黑，肚子都有些轉筋。

他一個小小商賈，何德何能，能驚宮里的貴人？

莫不是……莫不是前些日子那批瓷，又出了什麼岔子？

可不對啊，那批瓷，明明是圣上欽點的，說是龍心大悅，還賞了王家皇商的資格。

難不，是有人眼紅，又在背后捅了什麼幺蛾子？

王定方越想，心越是往下沉。

他匆匆換了還算面的杭綢直裰，連口水都顧不上喝，便跟著那傳話的小太監，出了府門。

一頂青呢小轎，早已等候在門外。

王定方鉆進轎中，他著手，心里七上八下，十五個吊桶打水，沒一個穩當的。

轎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行，穿過繁華的街市，朝著那朱紅宮墻托起的皇城而去。

那皇城，在冬日清冷的下，愈發顯得嵯峨天，峻極璇霄，著一令人不敢視的威嚴。

王定方掀開轎簾一角，往外瞧。

越是靠近宮城，街上的行人便越是稀，氣氛也越是肅穆。

巡邏的衛軍，盔甲鮮明，目不斜視，腰間的佩刀在下閃著寒。

王定方的心，得更了。

他這輩子，最大的愿，便是安安分分地做生意，可這世道，樹靜而風不止。

好不容易，王家才從那場潑天大禍中緩過勁兒來。

怎麼偏偏又……

轎子行得極穩，也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于停了下來。

“王老爺，請下轎吧。”

轎外傳來侍尖細的聲音。

王定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冠，這才巍巍地鉆出了轎子。

眼前，是一道高大巍峨的宮門，朱漆大柱，金釘首，氣派非凡。

到了這里，所有人，都只能步行。

那引路的侍，約莫三十來歲，面白無須，神淡漠。

他也不多話，只在前頭引路。

王定方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大氣都不敢一口。

穿過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宮門，走過一條又一條幽深的長巷。

兩旁的宮殿，飛檐斗拱，雕梁畫棟，漢白玉的欄桿，雕刻著繁復的龍紋樣，氣勢恢宏。

偶爾有宮人經過，皆是低眉順眼，腳步匆匆，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王定方只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僵住了。

他不敢四下里張，生怕沖撞了什麼貴人，惹來殺之禍。

那侍在一座殿宇前停下了腳步。

王定方抬頭一看，只見殿門上方，懸著一塊巨大的匾額。

匾額上，是三個龍飛舞的燙金大字——“承明殿”。

侍躬，做了個“請”的手勢。

“貴人，請。”

王定方定了定神，邁步踏上了殿前的白玉臺階。

行至殿前，一暖意，忽然從腳底傳來。

他腳步微微一頓，低頭看了看。

腳下，是一塊塊打磨得可鑒人的金磚，鋪設得整整齊齊。

原來這殿，竟是鋪了地龍的。

“貴人在此稍候片刻。”

侍將他引至殿，便躬退下了。

殿，陳設雅致，紫檀木的案幾，琺瑯彩的瓶爐，墻上掛著的名家字畫，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很快，便有小侍奉上了一盞熱茶。

茶是好茶，香氣撲鼻，可王定方哪里有心思品茗？

他端著茶盞，手心卻是一個勁兒地冒汗。

這殿，除了他，便只有幾個垂手侍立的侍。

侍們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泥塑木雕一般，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王定方不知道自己要等誰，也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福是禍。

就在他胡思想，心神不寧之際。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接著，便聽見有人高聲通傳。

“皇上駕到——！”

王定方聞言，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皇……皇上？

他王定方不過是一介商賈，平日里連縣太爺都輕易見不著，今日竟面見天子！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雙一，連忙跪伏在地。

“平。”

王定方咬了一下舌尖，劇烈的刺痛讓他稍稍清醒了幾分。

他站起來，依舊低垂著頭，不敢有毫的逾矩。

眼角的余，瞥見了前方不遠，一雙皂靴，烏金云紋錦緞制的鞋面有暗龍紋浮。

“抬起頭來。”

王定方的心，又是一。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順著那雙皂靴，緩緩往上。

明黃的袍角，用金線繡著翻騰的五爪金龍，腰間束著一條赤金盤龍玉帶，玉帶正中，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東珠。

王定方終于鼓足勇氣，將視線，落在了那張臉上。

一雙目，狹長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天生的貴氣與疏離。

明明是年人的容，卻偏偏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威儀。

他就那般隨意地站在那里，不發一言，卻自有一君臨天下的氣勢，得人不過氣來。

這便是當今的天子麼？

王定方強下心頭的巨震，指尖都有些發麻，再不敢多看那龍分毫。

“草民王定方，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再一次，重重地叩首下去。

王定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承明殿的。

只記得自己渾渾噩噩地跟著那引路的侍，七拐八繞，穿過一道又一道宮門，

直到重新坐進那頂悉的青呢小轎，轎簾落下，他整個人才像被走了骨頭一般，癱在座位上。

轎子起轎時，他子猛地一晃，險些從座位上栽下來。

王定方狠狠掐了自己大側一把。

“嘶——”

真疼！

大上傳來尖銳的痛，清晰得讓他一個激靈。這一切，竟然都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