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晨，已然大亮。

金燦燦的，過糊著半明高麗紙的窗格。

崔寶珠緩緩睜開眼，眼眶又又痛，像是被人塞了兩把沙子，磨得難。

門簾一挑，還沒見到文娘的人，就聽嚷道：“姑娘，沒事了！沒事了！舅老爺的事，解決了！沒事了！王家沒事了！”

“真的？”崔寶珠直接翻坐起。

“是真的！千真萬確！”

“那瓷上的詩，是遭了人陷害的，如今，人已經伏法了！”

崔寶珠只覺得渾一輕，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也顧不得穿鞋，就在屋里轉。

“太好了……太好了……”

赤著腳便要往外沖。

剛沖到門口，就被眼疾手快的文娘一把給拽住了胳膊。

文娘被這沖勁兒帶得踉蹌了一下，險些跟著一起撲出去。

“姑娘！姑娘！您這是要去哪兒啊？要出門也得先梳洗了。”

文娘拉著，往梳妝臺前走去。

“快快快，文娘，給我梳個好看的發髻！”

崔寶珠坐在梳妝臺前，催促道：“我要用那支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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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今日，當真是雙喜臨門。

不止洗刷了冤屈，那原先以為泡了湯的皇商資格，竟也峰回路轉，落到了王家頭上！

一大清早，府門口便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喜慶的紅紙屑，鋪了滿地。

管事們指揮著下人，在府門口派發喜糖，見人就塞一把，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慶。

消息傳到崔府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崔老夫人最初的震驚過后，眼珠子卻飛快地轉了起來。

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往炕幾上一放，臉上竟出了幾分喜。

“哼，我說什麼來著？吉人自有天相！”

“那王家，到底底子還是厚實的。”

“這王家既然沒事了，還了皇商，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咱們崔家，與王家本就是姻親，如今更該錦上添花，好好走才是！”

崔仁貴道：“可那斷親書都送去衙門備案了。”

那斷親書，可是他親手畫的押啊！

崔老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寶珠怎麼了？那丫頭，本就是我們崔家的骨！”

“先前不過是權宜之計，做給外人看的！”

“如今風波已過，要什麼打的？把崔寶珠接回來就是了！”

“讓依舊住在府里，好吃好喝地供著！”

“王家如今是皇商，再風也是個從商的，以后不是還得依仗我們崔家庇護。”

崔仁貴不言語。

劉湘君在一旁，聲道：“老夫人說的是。”

“只是……只是方才，兒媳已經打發人去王家那邊探問過了……”

“去接的人剛剛回來回稟，說……說寶珠丫頭說了……”

“說，與崔府，已經沒什麼相干了。”

“讓我們日后也不要再去尋。”

崔老夫人一聽這話，頓時柳眉倒豎，雙目圓睜。

“什麼？！”

“反了了！”

“這個不知好歹的孽障！”

猛地一拍案幾，震得上面的茶碗都跳了跳。

“以為是誰？就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王家再富貴，皇商又如何？說到底，不過是一介商人！”

“滿的銅臭味，上不得臺面！”

“我崔家，好歹也是書香傳家！”

“崔寶珠，上流著的是我崔家的！這一點，走到哪里也改不了！”

崔老夫人氣得口起伏，指著門口的方向。

“敢不回來？若真敢不認我這個祖母，不認崔家這個門楣，我……我就……”

一時氣急，竟也想不出什麼更狠的話來。

崔雪賦安靜地站在一旁，眼底掠過一譏誚。

這崔寶珠，倒真是有些骨氣了。

崔老夫人兀自氣咻咻地罵著：“這個白眼狼！養不的東西！”

越說越氣，拿起手邊的青玉佛珠，便往地上狠狠一摔！

“崔寶珠，休想就這麼輕易地與崔家撇清干系！”

劉湘君笑道：“母親說的是。脈親，豈是說斷就能斷的？”

“依兒媳看，此事不如暫且擱置，晾幾日。”

“等王家那陣新鮮勁兒過去了，咱們再尋個由頭，好好敲打敲打，讓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依靠。”

崔雪賦微微頷首：“母親所言甚是。祖母，為這等小事氣，不值得。”

崔老夫人被兩人一唱一和地勸著，臉總算緩和了幾分。

重重哼了一聲：“罷了罷了！我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劉湘君和崔雪賦應了聲“是”，恭敬地退出了和善堂。

屋外的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廊下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暈。

母二人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下。

劉湘君的心腹管事婆子金媽媽，提著一盞小巧的羊角燈，快步從月門那邊走了過來。

“夫人，二姑娘。”金媽媽屈膝行了一禮。

劉湘君淡淡地“嗯”了一聲：“何事這般匆忙？”

金媽媽湊近幾步，低了聲音。

“回夫人的話，孫姨娘那邊，又鬧出些靜。”

劉湘君的眉梢一挑：“哦？又如何了？”

“孫姨娘又搶了吳姨娘的吃食。”

金媽媽又道：“吳姨娘氣不過，與理論了幾句，反倒被孫姨娘搶白了一頓，說竟敢肚子里的孩子搶吃食。”

劉湘君聞言，輕輕嘆了口氣：“吳姨娘也是，怎地這般不懂事，與一個孕婦計較這些？”

頓了頓，吩咐道：“這樣吧，金媽媽，你讓大廚房那邊，再給孫姨娘送些好克化的點心過去。”

“務必讓吃好喝好，把子養得壯壯實實的，將來才好給老爺添個白白胖胖的小爺。”

金媽媽應了聲“是”，卻又遲疑道：“夫人，只是……孫姨娘這個月的吃穿用度，早已超出了分例不。”

“尤其是吃食上，專那些油膩的葷腥，什麼糟鵝掌，醬肘子，燒羊，頓頓都不了。”

“便是夜里，也時常嚷著，要加餐，一頓能吃下一大碗湯面，外加兩個包子。”

劉湘君沉片刻：“這樣，明日一早，你便去請王大夫過來一趟。”

“請王太醫給開幾劑健脾開胃，消食化積的湯藥，好生調理調理。”

“務必讓胃口更好些，吃得更多些，這樣，腹中的孩兒才能長得康健。”

金媽媽聽得一愣一愣的，心道這又是要消食，又是要讓吃得更多，豈不矛盾？

但也不敢多問，只連聲應下：“是，奴婢記下了。”

金媽媽又道：“孫姨娘那肚子，瞧著比尋常三四個月的孕婦，要大了不，倒像是有了五六個月的孕一般。”

“府里的老媽子們私下里都說，孫姨娘這一胎，怕不是個雙生子呢！”

“哦？竟有此事？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若是真能一舉得男，還是雙生子，那孫姨娘便是崔家的大功臣！”

“至于分例之事，你不必擔心。”

“若是孫姨娘的分例不夠用，便從我的分例里挪用。”

“萬萬不可短缺了腹中孩兒的嚼用。”

金媽媽聞言，臉上出了然的神，心中對這位主母的手段，又敬佩了幾分。

“夫人仁善，真真是菩薩心腸。”

劉湘君淺淺一笑，擺了擺手：“去吧，仔細照應著。”

金媽媽屈膝一福，轉去了。

待金媽媽走遠，崔雪賦才開口問道：“母親，您這般縱著孫姨娘，就不怕恃寵而驕，日后難以管束？”

劉湘君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這世上，有些東西，給得太多，便不是福，而是禍了。”

“且讓得意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