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二樓，雅間之，憑欄而設的席位上，正坐著幾位著華貴的年輕公子，其中便有晉國公府的小公爺趙文靖。

他們這里視野極佳，可以將樓下大堂的形盡收眼底，自然也看到了方才崔寶珠與楊妙蓮一同進門的那一幕。

“嘖嘖，還真是稀奇，這位崔大姑娘今日竟是這般打扮，倒是比從前順眼多了。”一個穿著寶藍錦袍的公子搖著折扇，目饒有興味地追隨著樓下那道月白影。

旁邊另一人端著酒杯，輕笑一聲：“順眼？何止是順眼。方才在樓下，我差點沒認出來。病了一個多月竟像是換了個人。”

“病了一個月？”先前說話那人挑眉，轉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面沉靜的趙文靖，語氣里帶上了幾分恭維和戲謔，“那還不是聽說了咱們小公爺要給崔二姑娘大辦生辰，就地趕回來了？可見小公爺魅力非凡啊！”

“可不是嘛！”另一人也湊趣道，“這崔家姐妹，一個清冷，一個明艷，如今都圍著小公爺轉，真是羨煞旁人！”

這話一出，席間頓時響起一陣心照不宣的哄笑聲。

都說晉國公小公爺風姿無雙，引得崔家姐妹暗自較勁，今日看來，果然不假。

周圍的起哄聲還在繼續，什麼“清冷明艷，盡囊中”，什麼“小公爺艷福不淺”。

聽著這幫狐朋狗友你一言我一語的哄笑，句句不離崔家姐妹如何為他爭風吃醋，趙文靖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了。

他靠著后的雕花欄桿，目沉沉地落在樓下那個剛剛進門的月白影上，方才看著利落地下馬，看著仰頭對楊妙蓮出那樣一個明晃晃的笑容，像一簇燒在他眼底的火苗。

那子從早上起就籠罩在他眉宇間的沉郁，才散開了些許。

“但愿今日安分些，別又像從前那般，不知輕重，攪了雪兒的生辰宴才好。”

楊妙蓮拉著崔寶珠，靈巧地穿過觥籌錯的人群，尋了個稍微清靜些的角落坐下。

這里靠近一扇雕花木窗，能看到外頭一點夜，也避開了大堂中央最喧鬧的地方。

小丫鬟送上茶點。

楊妙蓮拿起一塊桃花，剛要說話，崔寶珠卻先開了口：“妙蓮，問你個事兒… 你家是不是有個表兄，… 李玄之的？”

“李玄之？”楊妙蓮眨了眨眼，努力回想，“姓李的表兄？哎呀，我家親戚可多了，都是從鄉下那邊過來投奔的窮親戚，我爹爹心善，總說都是親戚，能幫就幫一把。你問的是哪個呀？長什麼樣子的？”

原來李玄之需要仰仗楊家接濟。

想起李玄之那月白長袍上不顯眼的污漬和磨損的邊，雖然人看著清貴拔，氣質出塵，但細節卻著窘迫。

“沒什麼，”垂下眼簾，“就是前些日子偶然遇到過。”

寄人籬下？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崔府看人臉過活？

只是… 李玄之那樣的人，那樣皎皎如月一般的人，竟也要為了俗世的柴米油鹽而奔波勞碌嗎？

楊妙蓮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京中最近的趣聞，崔寶珠卻有些心不在焉。

“對了，”崔寶珠打斷了楊妙蓮興致的八卦，“妙蓮，你嫡親的兄長，楊顯忠楊公子，可在家中？”

“在的呀，我大哥最近回來了，今日休沐，并未出門。寶珠姐姐問我大哥做什麼？”

崔寶珠沒直接回答，只是從袖中出一個小巧的錦袋，從里面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片，小心地展開，是五張一百兩面額的銀票。將銀票推到楊妙蓮面前。

“這個，你幫我帶回去，轉給那位李玄之李公子。”崔寶珠解釋道，“就說……是我付給他的潤筆費，多謝他那日為我重繪母親畫像。”

五百兩銀子！楊妙蓮看著那幾張輕飄飄卻分量十足的銀票，眼睛都瞪圓了，連忙擺手：“這、這怎麼使得？寶珠姐姐，不過是舉手之勞，哪里就要這麼多……”又有些犯難地皺起小巧的眉頭，“而且，姐姐你也知道，我家親戚那麼多，姓李的表兄也不止一個，我……我也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哪一位呀？”

崔寶珠將銀票又往那邊推了推，示意收下：“無妨。你既然不知道是哪位，那便將這銀票給你兄長楊顯忠便是。他總歸是知道的。”

這時，大堂中央舞臺上的竹管弦之聲驟然停歇，原本喧鬧的人聲也隨之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舞臺上方。

只見半空中，一個著大紅舞的影，竟被幾繩索吊著，緩緩從高降落下來。

那紅子，正是今日的壽星，崔雪賦。

上穿著一件極為繁復華麗的紅舞，擺寬大，上面繡滿了金線，在燭火下閃閃發。

被繩索固定著腰，雙臂展開，試圖做出曼妙的舞蹈姿態，隨著繩索的下降而旋轉扭。

只是，這般從天而降的方式實在太過新奇，也太過……怪異。

作間帶著幾分僵和不穩，為了維持平衡，表也有些繃。

楊妙蓮看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驚得都張了小小的圓形，半晌才回過神來，湊到崔寶珠耳邊，低了聲音：“我的天爺！寶珠姐姐，你瞧瞧你這個妹妹，這是在搞什麼名堂？平日里就出風頭也就罷了，今日可是自己的生辰宴，怎麼搞得跟個……跟個頭似的？”

“京里有些家道中落的破落戶，為了節省開支，府里頭逢年過節請不起戲班子，就讓自家養的那些小妾婢上臺表演歌舞，給主子和賓客們助興。這般做法，豈不是自降份，把自己當取悅客人的玩意兒了？真是……”

楊妙蓮搖了搖頭，后面的話沒說出口，但臉上的嫌棄之已經說明了一切。

崔寶珠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妙蓮。別這麼說。”

楊妙蓮一愣：“寶珠姐姐？”

崔寶珠不覺得鄙夷或可笑，心中反而涌起一復雜難言的緒，像是同病相憐，又像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想起自己那三年，為了迎合趙文靖的喜好，笨拙地模仿著崔雪賦的清冷寡淡，學著寫那些自己本不興趣的詩詞，每一次努力，每一次嘗試，不也是像今日的崔雪賦一樣，費盡了心思，只為了能讓那個人多看自己一眼，能得到他一半點的認可和歡心嗎？

看著崔雪賦此刻僵卻又拼命想要展現好的模樣，崔寶珠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同樣傻氣的自己。

往日，學那些四不像的東西去討好趙文靖，和今日崔雪賦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

都是為了心上人，把自己弄了旁人眼中或許可笑、或許不合時宜的樣子。

“其實……”崔寶珠轉過頭，看著一臉不解的楊妙蓮，慨地說道，“這樣費盡心思，也不容易的。說到底，也沒做錯什麼，不過是為了討自己心上人的喜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