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影像一場連綿不斷的雨,他怎麼都跑不出那段泥濘的路。
鄭清記得娘親去世那晚,也是一個暴雨瓢潑的夜。
病了太久,被折磨了太久,死的時候都沒有了人形。
小小的鄭清想過很多次,是不是娘親死了就不會這麼難了。
可是他又自私地想,娘親不要死,否則他就真的只是獨自一人了。
“我兒。”楊姨娘干瘦的手著他枯黃的頭發,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溢出大顆大顆的淚,“娘死了,你可怎麼辦啊。吃什麼,穿什麼?娘親放不下你,也護不住你。”
他娘親是個十分堅強的人,不管多難多痛苦,鄭清都沒見掉過淚。
總是笑著安他,說娘親不疼。
只有在臨死時,看著前路迷茫的子,再也控制不住眼淚。
終究沒有瞑目,帶著無盡的擔憂,在那個雨夜咽了氣。
第二天,的尸就被兩個婆子暴地拖走了,在泥濘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印子。
娘親沒有給鄭清留下什麼,因為所有稍微值錢的東西已經在過去幾年里全都用來換了食。
羅媽媽來收母親的用品,說都要拿去燒掉,府里不能留下這些晦氣的東西。
鄭清拽著母親的破爛不放手,說要留個念想,換來一通毒打。
“那是我娘親的東西,你們不能。”他鼻青臉腫地大喊,但是沒人聽。
過了沒幾天,是他的生辰,他沒心思、也沒條件過。
不曾想羅媽媽來了,不給他帶來了面,還送給他一個小玩——一個撥浪鼓。
已經了好幾天,鄭清狼吞虎咽地吃碗面,把撥浪鼓拿在手里玩。
他從小就沒有什麼玩,撥浪鼓叮咚叮咚的聲音真好聽。
“好玩嗎?”羅媽媽笑著問。
鄭清鼓鼓的腮幫子里還盛著沒有咽下去的面,連連點頭。
“這是拿你娘做的。”羅媽媽說,“鼓柄是你娘很會跳舞的,鼓面是你娘漂亮的臉蛋,鼓錘是你娘很會彈琵琶的手指。老太太的主意是不是很好?”
“你不是想留個念想嗎?那直接讓你娘陪著你,多好。”
那一刻,鄭清無比希自己是個傻子,這樣就不會聽懂羅媽媽的話了。
他把剛剛吃的面全都吐了出來,吐到胃里的酸水都沒了,可他還是在嘔。
他都不敢想這碗面是不是一碗正常的面。
握著撥浪鼓的鄭清以為自己該瘋掉,可他并沒有,他清醒得很,腦中無比清明地冒出一個念頭:他要逃出去,他要好好活著,他要為娘親報仇。
之后幾年的折磨他都咬著牙了過來,最后在一位過娘親恩惠的大夫的幫助下,逃離了鄭府。
他以為他孑然一,這輩子不會再經歷至親離世的痛苦。
直到十五年前,他的結拜弟弟杜臨去世。
杜臨和他不一樣。他冷漠偏執暗,而杜臨善良溫和謙遜。
杜臨經常搖著把折扇,老神在在地嘆息:“六哥,人可以為報仇而活,但不能只為報仇而活。我很怕你為了報仇把自己搭進去啊,這可怎麼辦。”
于是最后,杜臨用愿給鄭清上了一道枷鎖。
“我已經申請外調,嶂州,夠遠了吧?那里沒人認識你我。我是不到那里了,以后就拜托六哥了。”
杜臨把文書、印給鄭清,咳嗽著說:“六哥,鄭清太苦了,不要做了,以后做杜臨杜景才吧。”
鄭清不接,杜臨病容憔悴但一雙笑眼仍然彎彎的,好聲好氣地央求:“六哥,就幫幫弟弟吧,好不好?我平生志向就是做個利國利民的好,拜托你,哪怕不能讓杜景才這個名字名垂青史,也起碼讓百姓提起來人人稱頌吧。”
鄭清知道,杜臨只是想讓他好好活著,永遠保持理智。所以用這麼一個愿拴住了他,讓他不要不顧命地報仇,更不要把自己搭進去。
果然,杜臨死在了去嶂州的路上。
然后鄭清為了杜臨。
當初鄭清在幽山把杜臨救下,就是覺得這孩子和他長得像,他們有緣。
為了當一個好,他事必躬親,累得又黑又瘦,滄桑不已。
以至于回了京兆杜家,那些人都沒有發現他是個西貝貨。
也是,杜臨十歲離家進京,如今已經二十五歲,十五年橫貫其間,相貌、格都會改變。
但還是有人背地里議論,說二公子格變化太大了,都不像杜家人了。
杜夫人看出來了,在他說出杜臨的愿后,杜夫人沒有拆穿他。
只是鄭清沒有想到造化弄人,杜家給他聘的妻子,竟然是小秦氏,他殺母仇人的侄。
沒有正當理由拒絕,他就只能接。每次看到小秦氏,他都會想到姑母那張面目可憎的臉。
他對這個妻子除了厭惡生不出任何。
前年重節,小秦氏提議讓他帶著學子和員們登南山,并且在味馨坊訂了糕點,他就知道要作了。
于是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順水推舟,并且在事后干脆利落地休了,依律判刑罰,得到了“杜知府大公無私、大義滅親”的好贊譽。
其實鄭家的人他一個都沒想放過的,不曾想去年娘親忌日,四房竟去祭拜了娘親。
他的四弟和四弟妹是好的,他那小侄也是個聰明人。
前天來找自己,第一句話竟然是:“二伯,死老太婆要進京了。”
他二伯。
認出來了。
除了杜夫人,第一個認出他的竟然是這個從未見過真正的杜臨的小侄。
“二伯若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只管去吧。”小侄說,“不然以后就沒機會了。”
想到這里,杜知府的房門忽然被敲響,隨焦急的聲音傳來:“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他開門,問:“怎麼了?”
“鄭家人在回滎的路上遇到了土匪!報信的人說,況很是慘烈。”
杜知府穿好蓑,冒雨帶著隨和侍衛們趕往事發地。
等到了那里,只見人仰馬翻,好不狼狽,所謂的土匪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最大的那輛馬車外,許多人在痛哭。
“老太太沒了!”
杜知府過去看了一眼,只見鄭老太太被砍得面目全非,右和左手都被砍掉了,臉被劃得稀爛,但仍可見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又有人喊起來:“傅姑娘的止不住啊!”
只見傅湘語后背的傷口從左肩直至右腰,橫貫了整個背部,現在流如注,傅湘語早已陷了昏迷。
鄭家隊伍一片混。
而在這樣的混中,杜知府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和輕松。
大雨瓢潑,仿佛可以沖刷走所有的骯臟和險惡。
杜知府想,明天一定會是一個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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