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見到他指節微青,更加用力地攥了香囊。
謝凌另一只攏在袖中的手也無聲地收。
阮凝玉沒想到從他書房里拿出來的香囊,會在此刻掉落在兩人的眼前。
只覺得氣氛變得沉悶和微妙。
阮凝玉忽然不敢抬頭看他。
燭火微弱,書房線很暗,夜將謝凌的影裹得半明半昧。阮凝玉幾乎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
他臉上的廓在燭火照不到的地方,眉峰的弧度、角的起落,全被夜的濃墨暈染得模糊不清。
沉默像霧一樣擴散。
阮凝玉想,原來他在那個時候,便喜歡上了,甚至比想象中的還要早。
更沒料到,謝凌會藏了沈景鈺的香囊。
那本該是沈景鈺的香囊。
而他藏了,卻被撞見,大約是比什麼都難堪的。阮凝玉不敢想象此刻他有多麼的尷尬,更不敢細想。
只覺得,此此景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他無地自容。
阮凝玉著那抹影子,指尖不自覺地蜷了袖角。
自己無異于是打碎了他僅存的面。
沉默變作了他唯一的回應,謝凌像是座石像,只剩一室寂靜。
阮凝玉臉上有幾分尷尬,恨不得逃離這里。
兩人再度陷了沉默。
許久后,謝凌將香囊放在了榻沿,緩緩開口,帶著一不易察覺的干:“這是你的東西吧。”
“歸原主。你且好生收著,往后……莫要再弄丟了。”
隨后,他垂著眼,長長的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影。
否則指不定又會落像他這般別有用心之人手中。
何等卑鄙,又何等無恥。
竟暗中藏起自己學生的東西。
他見不得的念想,全都暴在了天底下。
他愧對沈景鈺的敬重,也無見阮凝玉,更不配當位德高重的老師。
他算什麼先生?
他這副德行,怕是連書院門房都進不去。
阮凝玉怔住,就在思考著要怎樣回他的話時,便見他已默默轉過了,依然沒看清他說話時是帶著怎樣的面。
他沒臉看。
“我走了,那間房間你先用著,我去別湊合一晚,今夜你好好休息。”
阮凝玉坐了起來,便見那道影早已走出了書房,留下院子里清清冷冷的月。
阮凝玉回到那間屋子里,緩緩躺下,將被子拉至肩頭蓋好。
屋外謝凌與一位嬤嬤的對話聲斷斷續續地飄進來,時輕時重。
謝凌的聲音里帶著難得的溫和,與那位被稱作崔嬤嬤的人說著家常。
靜靜聽著。
原來崔嬤嬤是打他襁褓里就守著他的,謝凌母親走得早,連張能讓他記掛的畫像都沒留下。父親一年到頭難回府一次,祖父雖在府中,卻總是板著一張臉,對他只有嚴苛的要求,從不會給他半分溫。偌大的宅院里,唯有崔嬤嬤,是自始至終陪伴在他邊的人。
小時候,他被祖父罰關在書房里足讀書,窗外的日頭升了又落,他肚子得咕咕,是崔嬤嬤悄悄繞到窗下,從隙里塞給他幾塊用油紙包好的糕點,那帶著芝麻香的甜味,了他灰暗年里為數不多的亮。
后來,崔嬤嬤漸漸老了,腳也不如從前靈便。謝凌便特意在這宅院里給安排了住,還叮囑下人悉心照料,讓能安安穩穩地頤養天年。
他與嬤嬤的早就遠超尋常的主仆誼。
自他記事起,母親的模樣便只是模糊的影子,父親常年在外,偌大的宅院里竟找不出第二個能讓他敞開心扉的親人。
阮凝玉盯著天花板。
才發現,自己一直都不了解謝玄機。
一夜無話。
院門外的石階上凝著層水。
阮凝玉醒來的時候,便聽到了外頭的掃葉聲。
昨夜那丫鬟過來伺候洗漱,阮凝玉用青鹽漱口時,丫鬟告訴,男人因為有要事,便提前走了,等下會派一輛馬車來接回府。
冰涼的鹽粒在舌尖化開,帶著點味漫進嚨,阮凝玉抬手按住角漱了漱,水花濺在素白的帕子上,洇出一小片痕。
他回去了?
阮凝玉本該是高興的,自己不必與他同行。
再熬過這兩天,謝凌便又要走了,這一年,又是長達幾個月。
可莫名的,阮凝玉覺得他不聲的提前離開,有些突兀,不像是他的作風。
丫鬟捧來一青綾繡芍藥襦,侍候穿上。
但也沒過問謝凌的去向。
自己名不正言不順的,昨夜跟著謝凌過來這宅院時,廊下站著的仆人哪個不是抬眼打量,若是再主問起謝凌的事,指不定又要被人誤會。
跟謝凌一點干系都沒有。
回到謝府后,沒驚到任何人,阮凝玉安然無恙地回了海棠院。
但忽然想起一事來,便讓送回來的丫鬟給謝凌遞了一句話。
阮凝玉讓謝凌免了大表姐的罰。
謝凌為了不想讓知道,于是讓人對瞞謝宜溫被足的事,也是今天回來后,才聽府里的人說的。
很快謝凌讓丫鬟給回了消息。
說是允了,解了謝宜溫的足。
待事經別人的口傳到謝宜溫那邊時,質便全變了。
“那表姑娘那日特意尋到大公子跟前告狀,想來早已懷恨于心。偏那會兒大公子的心像是被表姑娘勾了去,眼里只容得下的委屈。小的當時瞧著大姑娘被罰,心里急得跟火燒似的,本想替大姑娘求句……可大公子鐵青著臉,小的只好一肚子話都堵在嚨里。”
謝宜溫垂著眼皮坐在繡凳上,指尖著的針在蓮子白綢緞上懸了片刻,終是沒扎下去。
“我知道了。”
臉上沒什麼波瀾,只睫在眼下投出片淺影。
說完,才將繡繃往竹筐里一放,便起往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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