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庭瞥一眼，沒說話，俯把他帶來的小工箱放進了玄關的儲櫃。

“二叔，這個不用帶走嗎？”

“以後用得著。”

初宜“噢”了聲。

一直是沈兆庭在問話，沉默下來，初宜也想不到能說什麽。

“同學難得來一次，好好招待人家。”

初宜點頭：“好，二叔。”

“我走了。”

“二叔再見。”

出門前，沈兆庭沖初宜後那三個孩兒點點頭，孩兒們就也跟初宜一樣，規規矩矩道：“二叔再見。”

啪嗒，門合上以後，電子鎖自落鎖，沈兆庭走了。

“……”初宜轉過，被三個室友直瞪瞪的目盯得心裏有些發，“幹嘛這麽看著我？”

方娜娜道：“那個，就是，你經常提的，二叔？”

初宜學斷句：“也沒有，經常，提，吧？”

“天吶……”林雨嘉兩眼無神地離開玄關，“竟然不是小初想象出來，是真實存在的……”

初宜沒來得及反應這句話有什麽不對，葉蓉就把抱住，蹭過來扭過去：“他好帥！啊！他真的好帥！小初，你到底怎麽做到跟他那麽平淡地對話的？啊！我不行了！”

從初宜這裏得不到回應，又去跟方娜娜抱在一起扭。

沒兩分鐘，外賣也送上來了，初宜拿到餐廳去，打開包裝，分好餐，們三個人還沒離蛇病的狀態。

初宜敲敲餐桌：“過了啊。”

葉蓉抗議道：“你裝什麽，別以為你對著人家臉紅我們看不出來。”

初宜又好氣又好笑：“剛不是你誇我平淡對話的？”

葉蓉道：“相對平淡，相對平淡，是以我們做參考系，懂不懂。”

相對論運用得很練，但考試能拿多分，就看命了。

方娜娜沒有吹牛，今天的黃燜果然豪華，初宜埋頭吃飯，誓死不參與討論。

但這一點都影響不到室友的熱，一頓飯的功夫，的耳朵都要因為“二叔”兩個字生起老繭。

“要是打算住這邊，我就趙佳欣找個阿姨來給你做飯，別天天吃外賣。”

“同學難得來一次，好好招待人家。”

“啊……”方娜娜重複了兩句沈兆庭說過的話，倒在林雨嘉懷裏，“為什麽，什麽話從二叔裏說出來，都蘇得我神魂顛倒？”

林雨嘉低聲線模仿道：“瘦了。”

方娜娜又是一聲一波三折的嘆息。

“是我的二叔，謝謝。”初宜終歸忍不住擡起頭，鼓著臉道，“別到認親戚。”

“呦呦，還霸占上了。”方娜娜爬起來，若有所思，“我記得你說過，二叔單，是吧？依你所見，二叔對大學生有沒有什麽想法？本科學歷，有考研的想法，特長是特別能吃，小初，努力一下，姐妹的幸福都在你上了！”

林雨嘉和葉蓉也不遑多讓，三個人不依不饒，再一次響起的門鈴聲，才解救了初宜。

來人是很久沒見過的沈兆庭的書趙佳欣。

拎了兩個很大的塑料袋，看logo是附近的山姆，掃一眼，就看出裏頭大都是水果和蛋糕零食。

趙佳欣應該還有事，只說是沈總吩咐買的，讓初宜和同學好好複習，然後放下東西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方娜娜等三人又是一陣哀嚎，恨不相逢未嫁時。

不對，現在也沒嫁。

而且，二叔也沒娶。

？

方娜娜嚴肅道：“說實話，我看不出我和二叔之間還有什麽阻隔。”

初宜挖一勺手裏的巖漿蛋糕，塞進裏：“快吃，吃完複習。”

“有你這樣的嗎？二叔說了，讓你好好招待我們。”

“就是，這算哪門子的待客之道。”

“我要給二叔告狀！把二叔電話給我！”

初宜抿抿，笑了下，又要惡魔低語。

方娜娜急道：“我學！我學！不許說那兩個字，不吉利！”

晚上十點半，四個孩子才終于結束一天的複習。

在初宜的書房裏，空間足夠，氣氛到位，還沒有人來人往打擾，效率前所未有得高。

收拾好書包，初宜問：“明天再來？”

其餘三人歡呼：“好耶！！”

沈兆庭的生活書買來的零食水果太多，回寢室之前，四個人整理了一遍。

能放冰箱的放冰箱，後面幾天過來複習可以吃，不能放冰箱的，就全帶回去，給隔壁的宿舍分一分。

用方娜娜的話來說，就是“笑話，全是高級貨，一口都不許浪費”。

趕著十一點閉寢的時間回了宿舍，洗漱完以後，初宜躺在床上，拉上床簾，才有空回憶下午到沈兆庭的場景。

反應過來，沈兆庭一開始可能是誤以為住在燈不亮的臥室裏，既不人來修，也不告訴他和沈靖川。

所以，聽到初宜說沒住的時候，沈兆庭才會說“那就好”。

在他看來，就這麽缺乏自理能力？還稚得過分。

初宜翻了個，自己也知道自己抿著在笑。

七月十二號，最後一門《力學》考完，初宜的大一生涯宣告結束。

考試周拖的時間長，到今天，其實只剩下了兩門課的績沒出。

如果沒有意外，兩學期的全科滿績點，就是這一年所有的收獲，拿的獎學金，完全可以包圓一個大學生普通的食住行。

剛四點半，還不到吃晚飯的時間，初宜也沒什麽胃口，就打算直接回宿舍。

室友們都是今晚的火車飛機回家，晚上，就只剩下了初宜一個人。

開著燈睜眼到十一點，才意識到，原來住宿舍跟家裏不一樣，一個人睡，是會害怕的。

怎麽辦。

怎麽辦。

初宜裹被子，不知道哪年哪月積累下來的恐怖素材，全都在此刻冒了出來，此起彼伏。

可出手機兩次，列表從上到下，找不到一個可以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的人。

第三次，點開沈兆庭的微信對話框，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二月份寒假的時候，被沈思行帶到山上去，淋雨發燒住院，出院以後，沈兆庭問過一句沒再咳嗽吧。

初宜的手指懸浮在“語音通話”上，來回猶豫。

不想打。

不敢打。

想他。

很想他。

大半夜的，樓道裏突然有人怪一聲，初宜本來就草木皆兵，渾一哆嗦，語音電話就撥了出去。

等回過神來，點掛斷的手都是抖的。

但沒用。

看著屏幕上出現的沈兆庭來電，初宜住手機，先用力閉了閉眼。

在他上，的運氣就連一次都沒好過。

“二叔，我點錯了，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放假了？”

沈兆庭的聲音聽著很清醒，應該不是被吵醒的，這麽想著，初宜勉強為自己挽回一些，同時道：“嗯，下午考完力學，放假了。”

“想好沒有，假期住哪？”

“二叔，我住宿舍。”初宜道，“學校假期也多人的，食堂超市都正常開，很方便。”

“不舒服。”

那確實，畢竟學校對面那房子，沈兆庭來評價，也不過是可以用來落腳。

專心致志地摳著指尖：“不會，平時一直都住著的。”

沈兆庭不強迫：“大後天老太太過生日，記得回家。”

“我知道，二叔，我還給買了巾，用獎學金買的。”

“嗯。”沈兆庭似乎帶了點笑意，“小初很棒。”

初宜很容易就能想得到他此時的神態，并不溫和，相反，初宜一直都覺得，不知為何，他有點笑意的時候，會顯得很有攻擊。

突然覺口舌發幹，張了張，說不出話。

轉過來，又轉過去，滾了吊帶睡，最後坐起來，調整系帶，握著手機的那只手也不停地出汗。

可再不舍得，這通電話也有結束的時候。

尤其是本不找話題，只有被地回答沈兆庭問題的況下。

一分四十九秒，是這通語音的完整時長。

初宜失眠到天邊出現魚肚白，這次，不是因為怕鬼，是因為心裏有鬼。

以前，那鬼只有自己知道，沈兆庭的態度，還算有可原。

可如今，沈兆庭明知心裏有鬼，還是用一樣的態度對，每一次在初宜這潭池水中驚起的波瀾，就都要更久，更久才能平息。

沈家老太太過生日那天，因為不是整壽，老人家也堅持不大辦，所以只有家裏人。

初宜落座晚，只有沈兆庭左手邊，和桌尾有兩個座位。

朝桌尾走過去，書晴就招呼：“別坐那兒，什麽都夾不到，坐你二叔邊。”

初宜坐下，笑了笑說：“沒事兒，能夾到。”

還了下胳膊，給書晴示意胳膊長得很。

“坐過來。”

是沈兆庭開了口，語調威嚴，是命令。

桌上靜了靜，初宜也抿了抿，書晴打圓場道：“小初快去，也虧今天大哥不在，不然可不到你坐風水寶地。”

初宜起，垂著眼到沈兆庭邊坐下。

桌上人多，還有老太太的娘家人，靜只是一瞬間，很快就重新熱鬧起來。

初宜本來就吃得，坐在沈兆庭邊，更有些食不知味。

但這種喜慶的日子，不僅不能出走神，還要一直笑。

一頓飯下來，心神俱疲。

親戚們敘家常，小孩子發瘋跑，初宜走到後院，蹲在廚娘開辟出的一畦菜地旁邊，在黑漆漆的泥土上塗寫。

比小孩子更稚，更無聊。

沈兆庭道：“小初？”

他大概也是出來氣，站在廚房後門的廊下，發現了玩土小烏一只。

初宜起，擡朝前院走，像屁著了火，頭也不回地說：“我去找書晴姐姐！”

兩個月後，沈令嘉和書晴結婚。

兩人相多年，從校服到婚紗，沈令嘉一個多清心寡的人，婚禮籌備卻一切從奢，只為了給書晴一個完的婚禮。

是初宜的一件伴娘禮服，就有團隊專門從黎飛來五次修改，再不用說其他方面。

一整天寸步不離地跟著書晴，很有伴娘的樣子，除了不能幫忙喝酒，其他方面都周到到書晴打趣，說結完婚還要繼續雇做保姆。

但也不可能一口都不喝。

婚禮上，哪有能從頭到尾都一口不喝的人。

好在要結束了，書晴沒什麽需要的地方，初宜有些暈，想找一個休息的地方，但回廊彎彎繞繞，連門都找不著。

沈兆庭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迎面撞上，初宜下意識就是轉走。

“過來。”沈兆庭立在原地，淡聲道，“初宜，別讓我說第二遍。”

初宜背對著他，垂在側的指尖掐得掌心生疼，想心一橫走掉，又邁不步子。

想他，想得心一直在痛。

好一會兒，初宜才掛上一個自認為勉強正常的表，轉過去。

“二叔，我剛才沒看見你在這兒。”

“沒看見，你還跑？”

“沒跑，我正打算去找書晴……找三嬸，好一會兒都沒看見，不會喝醉了吧，酒量很差勁的，你不知道，我……”

“初宜。”

沈兆庭打斷了，初宜驀地收聲，停住了廢話。

似乎聽到沈兆庭嘆了口氣，可惜太輕，又太短，沒來得及確定。

“快兩年了，你說，到底打算躲我到什麽時候？”

“我沒……”

“還是說，上了大學，你的翅膀了，再也不需要我們了。”

這話是初宜自己說過的，想到當日場景，沈兆庭逗，要跟結算裝修的費用，後來，還腆著臉去鬧沈兆庭，哪裏料到今天這種場面。

初宜的心底刺痛，像有無數小針反複刺，又像被一只大手攥住，漲到青紫，不管多熱的，都泵不出來。

無法呼吸。

緩緩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哪個意思。”

沈兆庭的眼底黢黑，神也沉下來，對這場由初宜單方面發起的你躲我追的游戲，他的耐心正式告罄，語速漸緩，一字一頓，冷如粹冰地道：“我是怎麽教你的，遇到事不肯面對，只知道逃避。逃避了一年，再逃避一年，我問你，管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