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凡心

就像一個兇猛的野忽然低下頭顱, 毫無保留的出脆弱的一面。

這種覺帶給人的無限震撼，足以讓塵封的心靈開啓———阮今自然也不能免俗。

暗沉沉的夜幽暗無邊，從院子裏一直侵到屋，只剩那輕薄的白月苦苦支撐, 給一切都渡上銀的漆。

但是沒關系的, 只要有就好。

阮今一瞬間又在想。

有的話, 就不會害怕，能夠勻出足夠的力，去仔細看看男人的臉。

而他的面頰，就匿在那半明半暗的影中。

眉目深邃，鼻梁高，流暢的下頜角線條下，結勾出鋒利的弧度。

淺的眸子中, 似乎還印著的影。

二人在安靜中沉默的對視著, 他將他的緒盡數傳遞過來。

狂躁，忍，無奈, 哀傷，迷茫, 振, 矛盾混雜，最終彙聚淡淡的笑意。

手臂上青筋浮現，季延曄的抓住椅扶手。

他笑著問道：“現在，還怕嗎？”

阮今點了點頭, 又搖頭：“…還可以。”

在他的目下, 沒有辦法說謊。

看來還是在怕。

但季延曄沒有問懼怕的原因, 他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除非時機。

所以他提議：“那你去把燈打開吧, 亮一點，覺就會好一些。”

阮今立刻搖頭：“開燈的話，會有‘啪’的一聲。”

迎著男人的目，又小心翼翼道：“那樣會引起你不好的回憶。”

季延曄笑了一聲：“你都知道了？”

“嗯。”

“那你知道了什麽？”

男人饒有興趣的追問，弄得一時語塞：“就是…你當初的那場事故，還有你不能行走的原因，褚醫生都跟我說了。”

“所以呢？”黑暗中，他慢條斯理的問。

“所以？”有些疑。

輕微的布料聲音傳來，季延曄揭開了上的毯：“所以你希看到我重新站起來嗎？”

他又重提了這個話題。

之前的回避就變得毫無用了。

就好像話故事中的糖果屋，門扇是巧克力和餅幹做的，玻璃則是明的草莓糖，到都是香甜的味道，人置其中，便沒有抵擋的能力。

一個有著悲慘過往的人，願意為你重新振作。

這是會激起人的拯救的。

更何況，他後面又說，會為掙很多很多錢。

很多很多到底是多呢？

阮今目有些迷離起來，終究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還太了些。

但是心裏，卻又抗拒承擔起這樣的責任。

終于慢吞吞搖頭道：“你要重新站起來，那肯定是好事呀！要是能幫到你的話，我一定會努力幫你的，只是人一定要為自己而努力，而不是為了別人。”

小姑娘說話時表認真，嚴嚴肅肅像是在探討專業問題。

季延曄肩膀了一下：“好啊，那我就為了自己努力，也為了你。”

就迷迷糊糊‘哦’了一聲，到現在才發現，其實季延曄的狀態一直都不大對勁。

他平時坐姿總是很懶散，一旦腰背僵的直，那必然是心理上的痛苦無法承，只能通過來分攤。

阮今回想起二人之前接的場景，不難總結出這一點。

眼看著男人仍在創傷反應中煎熬著，忍不住也跟著著急：“需要我幫你按嗎？你的應該是痙攣了，放松放松估計會緩解一些。”

“沒有用，之前試過。”季延曄搖搖頭。

即便是這麽大的痛苦，他的臉上仍沒什麽反常，像是在敘述別人的病。

“這種因為心理原因的僵，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待自然緩解，不然很容易再次出現應激反應。”

挑挑眉，他又說：“或許你可以跟我聊聊天，轉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阮今誠懇道：“好啊，你想聊什麽？我肯定好好跟你聊。”

想不到什麽話題，索就把問題拋回去。

季延曄也不揭穿，笑了一聲道：“比如…你的夢想是什麽？”

兩個人就在黑漆漆的環境裏坐著。

腳底下大狗子乖順的臥著，阮今順手了狗狗的背。

忍不住吐槽：“你這問題問得，跟選秀節目的導師似的！”

但還是認真解答了：“我的夢想就是…寫出一部火的小甜劇。”

“小甜劇？”季延曄尾音上揚，對此并不了解。

就解釋：“就是男主人公兩個人一直在甜甜談的電視劇，兩個人從相識到慢慢了解，中間沒有什麽狗誤會和阻礙，又簡單又溫暖，讓觀衆看過之後，會真心實意覺得真好。”

說著說著，又失落起來，皺著鼻子嘆氣。

“可惜投資方和平臺并不看好這樣的劇，每次都讓我在中間添加激烈的沖突，還非讓主角出車禍，改到最後面目全非，人設都崩了。”

季延曄說：“我有朋友是影視公司的，你可以找他幫忙。”

就搖搖頭：“不用不用，我只想憑自己的實力，不能走捷徑的。”

季延曄也就沒再提。

就這麽又過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悠悠活了一下肩膀和手臂。

阮今驚喜道：“你恢複過來了嗎？”

季延曄‘嗯’了一聲，過去把燈打開了。

驟然室明亮起來，阮今的眼睛不了，瞇了好一陣子睜開後，才看見男人正似笑非笑盯著。

就順著他的目低頭，很想直接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之前黑燈瞎火的，月又朦朦朧朧，自然什麽都察覺不了…

結果現在這麽一看，的形象為啥如此邋遢？！

厚底拖鞋了一只，就只能左腳高右腳低的踩在地上，像個傻子似的頭發糟糟，睡的下擺還沾了泥土。

剛剛跑得太急，沒留神被菜地裏的鎬頭給拌了一下，倒也沒傷，只是看著比較慘而已，赤著的那只腳也沾了土…

而那菜地恰好剛澆了水，土都被和面似的攪了的泥。

彷佛有預似的，緩緩地回頭…

潔的地板上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正好從門口一直延到的腳下。

心裏有些不願意承認，還特意把腳過去比對了一下。

…罪證確鑿，自己打自己的臉。

阮今：“…”

阮今：“對不起，我會馬上幹淨！”

原本幹淨整潔的一個屋子，卻被嚯嚯了這個德，心裏自然愧疚。

轉四打量著正找抹布呢。

季延曄說話了：“先去浴室。”

還以為抹布在衛生間，就急忙單腳蹦著過去了。

結果幹幹淨淨的一個浴室，別說抹布了，連巾都沒有。

阮今震驚了：“你平時洗完澡，是像狗一樣甩幹嗎？”

季延曄盯了一眼，手把旁邊的藏式屜打開，取出一條幹爽的大浴巾來，順手搭在肩膀上。

“你家抹布可真高級。”阮今由衷嘆。

下一秒才見男人拿下了花灑，試了一下水溫之後，他垂眸道：“擡腳。”

擡，擡腳？

阮今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真實用意。

這人是準備要給洗腳嗎？！

說話都結了：“不，不用了吧，我自己就能洗。”

小姑娘的太過聒噪，季延曄皺了皺眉，直接把水灑在髒兮兮的腳丫上：“另一只拖鞋也了。”

覺他的作就像是在給狗狗洗澡似的…阮今默默了拖鞋。

再一擡頭，才發現杜賓正趴在浴室門口瞅，這狗的眼神還中莫名帶了些同病相憐的覺。

阮今：“…”

阮今：“冒昧問一下，你是不是經常這樣給大黑洗澡呀？”

“大黑？”季延曄跟著的目往外掃了一眼：“恩格嗎？它比你乖。”

阮今：“…”

花灑裏面的水流較熱，沖刷在腳背上有點兒，又怕季延曄說，想腳又不敢，耳尖兒漸漸紅了。

季延曄拿著花灑的手掌握了些。

小姑娘就連腳丫都是秀氣小巧的，這會兒怯生生的著，腳趾蓋兒蒙上了一層淺，腳背上青的管若若現，有種脆弱的憨。

他的作頓了頓，忽然無法繼續下去，擡手把水關了：“自己洗，洗完用浴巾幹。”

阮今就乖乖答應了一聲，終于松了口氣。

子上的泥并不多，用巾了兩遍，也就不怎麽明顯了。

走出來的時候，掃拖一機已經在默默工作中，把留下來的腳印得幹幹淨淨。

…高科技真好。

…

這會兒都晚上十點多了，孤男寡的，共一個屋子其實不好…主要是不大純潔。

阮今糾結的站在原地，又覺得自己就這樣轉走了，很不人道。

畢竟季延曄才剛剛犯過病，他今天的緒又不穩定，把病人獨自一個人丟在黑乎乎的屋子裏，怎麽都說不過去。

而且而且，人家剛剛還幫洗過腳！還沒追究踩了滿地板髒腳印兒！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不能沒良心！

自我催眠了一會兒之後，阮今才下定決心：“你現在覺怎麽樣啊？要不我再陪你一小會兒吧，等你睡了我就走。”

話說到這個地步，其實還是有回旋餘地的。

如果季延曄這會兒幹脆利落的拒絕，也不會勉強，說句晚安就走了。

結果這男人卻認真的思索了幾秒鐘。

措辭非常謹慎的說：“其實我覺還好。”

阮今很驚喜：“真的嗎？”

季延曄下一句又說：“但你好心想多陪我一會兒，我也不便拒絕。”

阮今：“…”

你直接拒絕不就行了，搞那麽多彎彎繞幹啥！

心裏又郁悶又後悔，但也不能收回之前的話。

只好蔫道：“那我先回去洗個澡，換套服，你稍微等我一會兒啊。”

…

雖然心裏不大願，但這個人說話算話。

過了約莫二十分鐘，果然又慢吞吞回來，換了套嚴嚴實實的絨睡，懷裏還抱著一大堆東西。

季延曄放下手裏的書，皺著眉看一件件把那些東西往桌上擺。

暖手寶，面，手，大外套，小毯子，iPad，手機，ps4，水壺，小面包，酸…最後是一包吃了一半的五香花生米。

吃穿用度，種類齊全。

他沉默了兩秒，挑挑眉：“想搬過來住？”

“也不是不可以。”他又淡淡道。

阮今把毯子抖開披在肩上，勉強控制住想翻白眼的沖。

“這位姓季的先生，可不可以別那麽自？我這防患于未然！萬一你到半夜一兩點都睡不著，我不得一直陪著？到時候我無聊怎麽辦，了怎麽辦，想做皮管理怎麽辦？提前準備好不就省事兒了嗎，不然我還得跑回去一趟一趟拿。”

說著，又擺擺手趕人：”快去洗澡洗漱，等你躺床上了，我再去你臥室，免得看到啥不該看的。”

“什麽該看，什麽不該看？”季延曄饒有興趣道。

阮今：“你到底去不去洗？！”

這是又炸了。

…還可。

季延曄笑了一聲，轉椅往浴室的方向去。

片刻後嘩啦啦水聲響起。

阮今了瓶酸喝，一邊咬吸管一邊琢磨。

坐在椅上到底該怎麽洗澡？那地面溜溜的，也不知道胎會不會打…反正就高難度的。

如果是心理原因的話，只要戰勝心魔，季延曄重新站起來的幾率就很大。

這麽厲害的一個人，他的未來應該是廣闊的前程，而不是被錮在這一張小小的椅上。

不可避免的又想起十五年前那張報紙上的新聞。

阮今心又煩躁起來，一口氣吸空酸，將空盒遠遠的丟在前方的垃圾桶裏。

其實應該開口問問季延曄的，問問他當年的案子是不是真的。

但是又很怕，既怕他滿不在乎的大方承認，又怕他會編造出莫須有的理由搪塞。

說到底，對他的了解還是太。

所以在心深，即便願意信任他，但又存在著約約的懷疑。

像是于兩種矛盾的中端，不停的搖擺。

浴室的門似乎打開了，又過了一會兒，季延曄在臥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