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是姑
“幹什麽的?”
頭頂一聲厲喝,見喜當即嚇得一,定了定神,這才瞧見面前一個長相蠻的黑漢,雖著一致的墨藍飛魚服,可瞧上去比畫裏的盜匪還要難看些。
見喜一眼也不願意多瞧,只清了清嗓,習慣地笑道:“我來見廠……見你們掌印,勞煩這位大哥通報一聲。”
那人嗤笑一聲,居高臨下,細細將從頭至腳打量一遍,“見掌印?哪個掌印?”
他好似不願同多說,語氣出奇地不耐煩。
見喜將手爐從袖口中取出來,道:“就是剛剛上任的司禮監掌印呀,梁、梁寒。”
頭一回喚廠督的名字,張得發抖,廠督的名字喊出來竟還有些聽。
那人聞言,笑得更加野,心道這宮裏的小丫頭還真是個個不怕死。
前腳剛瞧見一個敢攔轎輦的宮婢,在堂堂司禮監掌印督主跟前搔首弄姿,結果掌印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直接虛虛擡了擡手,拖下去杖斃了。
他頭一回宮,便瞧見了這淋淋的場面,倒也不大驚訝。
這位老祖宗在外名聲一向如此,狠暴戾,不近人,如今看來只能說是名不虛傳。
按道理說,宮中人應當比他更為了解這位老祖宗的子,竟還敢吃了熊心豹子膽往刀尖兒上撞,實在是愚蠢至極。
他眼神譏誚地瞧著眼前這位,心裏默默比對一番後出了結果
論相貌,似乎還不如方才那個。
這丫頭哪來的勇氣?
不過,這雙杏眼倒是生得漂亮,瞧著像林子裏到竄的小鹿,天真含怯,細細常常的睫上堆著不雪粒,倒是個惹人憐的模樣。
再瞧瞧這段,雖未完全長開,可已有了凹凸有致的玲瓏,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宮裏的人還真是不錯,各有各的韻致。
可惜就可惜在,宮裏的男人瞧不上眼,外面的男人想得卻得不到,個個垂涎滴。
“丫頭,你知道我上頭是誰麽?”黑漢嚨了,頓時來了些興致,決定逗逗。
見喜被他瞧得害怕,搖了搖頭,管你是誰。
黑漢見小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心裏哼笑一聲,步步近,“東廠三檔頭聽說過麽?爺是他大哥!丫頭,別去老祖宗的眉頭了,往後跟著爺怎麽樣?”
見喜皺了皺眉,勉強了心裏慌張的緒,氣道:“你上頭是三檔頭,可我上頭是廠督,我是廠督的菜戶娘子,你怎敢這麽對我說話?”
那人聽完大笑,“小丫頭說謊不打草稿。”
他抱臂而立,擋在跟前,滿臉的褶子堆起來,麻麻賴賴的,像朵黑亮的向日葵。
這些位高權重的宦,別說是宮婢,就連後宮的娘娘們都爭著搶著結。
大從前那些污糟事兒他也聽人說過,他可不相信堂堂東廠提督會娶一個都沒長齊的丫頭片子,圖什麽呢?
正想到這裏,衙門匆匆忙忙跑出一個胖乎乎的影兒,烏紗帽歪倒在一邊,他一邊狼狽地擡手扶了扶,一邊向衙門口小跑過來。
“哎喲,我的姑,這大冷天的你怎麽過來了?”
那黑漢聞言一驚,笑容幾乎是瞬間凝固在邊,他愕然地瞧著見喜,又訝異地回眼去看李德海,確定這聲“姑”喚的就是眼前這丫頭片子。
李德海好歹是司禮監的隨堂太監,尋常的宮監見了也是要作揖行禮的,連他們錦衛指揮使也要禮讓三分,此刻竟會一臉奉承討好地喊一個丫頭“姑”。
難不還真是……
霎時渾一片冰涼,那黑漢臉刷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見喜挑了挑眉,將手爐遞到李德海手中,笑道:“今兒天冷,我早早就回了頤華殿,想著廠督在此,還不知忙到什麽時辰才回,我來給他送個手爐暖一暖。”
這話說完,後福順也氣籲籲地跑上來,將桐油傘撐開舉過頭頂,“夫人怎走得這樣急,奴才都追不上了,瞧您這一雪珠子,把襖子都打了。”
夫、夫人?
黑漢又是一個哆嗦,幾乎與皮同的了,攥的手掌心熱,頻頻沁出濁汗。
一擡眼,二樓的雕花窗不知何時竟已敞開來。
窗前立著一人,灰茫茫的天地間那一大紅織金蟒袍顯得格外煊赫耀眼,仿佛將這世間所有的絢爛盡聚于一。
升了的廠督渾自帶金芒,彩斑斕。
他站在高,遠遠瞧上去眉目如畫,姿拔,凜凜如高山,皎皎若寒月。
見喜暗暗洗了洗眼睛,朝著窗邊人甜甜一笑,毫不掩飾,“祖宗!”
風大極了,見喜也不知曉他可有聽見,遠遠看著那清冷如玉的容,盼著老祖宗也能給一點面子,回一聲也行啊。
外人跟前,總不能太過尷尬。
可梁寒臉十分不好,手裏蘸了墨的紫毫信手扔下,恰好在窗邊長案上鋪陳的桑皮紙上,一團濃郁的墨將將要把韌的紙張砸出個來。
“那侍衛是誰?”他冷聲問。
一旁的千戶往下瞧了一眼,忙答:“是三檔頭的兄長,名彭連,上個月才編的錦衛,說今日讓他護送督主進宮,想在督主面前立個功,個臉。”
“臉?”
梁寒冷嗤一聲,臉上得能滴出水來,“行啊,既然完了,這臉就別要了。”
他垂下眼睫瞥了眼案上,角緩緩勾起,“正好,拿一疊桑皮紙過去,賞他個‘加進爵’,再把眼珠子挖了給三檔頭送過去,讓他瞧好了,如今這錦衛豈是人人都有本事立功的。”
後那千戶渾發憷,忍著牙關打,應了聲是,心道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祖宗的夫人,這是活膩歪了。
窗邊的廠督側頭向底下人代些事,終于回過頭來,彎了彎角,心似乎變得愉悅起來。
可這笑容……惻惻的,看得見喜心裏發。
那黑漢遙遙與梁寒打了個照面,登時嚇得雙酸,後背浸了一大片。
督主這是、在向他笑麽?
見喜朝窗邊喊了一聲,招了招手喊道:“廠督,我先回去啦。”
等了半晌也沒見廠督回應,他就像座冰山,只會冷森森地笑。
見喜低下頭,看向跟前的李德海,道:“李公公,您替我將手爐送上去吧,別讓廠督冷著,我先回頤華殿了。”
李德海連聲道是,又同福順待幾句,轉進去了。
……
慈寧宮。
自太後去歲冬天染上寒邪,湯藥斷斷續續喂了數月也不見效,整個人昏昏沉沉,一日睡八九個時辰仍覺乏累,偶爾醒來也是萎靡不振。
宮裏的太醫只能用治療傷寒的藥慢慢養著,民間的杏林聖手也不知請了多,卻無人能瞧出個病。
湯藥房裏的鍋爐“咕嚕咕嚕”地冒著熱騰騰的白氣,熬藥的嬤嬤手裏抄著白帕子,小心翼翼地揭開瓦蓋,滿屋子清苦的藥味氤氳在空氣裏,人在這樣的環境下連心境似乎都變得凄苦起來。
熬了整整半日的湯藥濃一小碗,放到雕花紅木托盤上正端至暖閣,後忽然傳來清明的嗓音。
“嬤嬤,把藥給朕吧。”
那嬤嬤一聽忙轉過來,瞧見皇帝獨一人來到湯藥房,趕忙要將手裏的東西放下行禮,皇帝虛擡一手道:“嬤嬤免禮,莫擾了母後清靜。”
說罷手接過托盤,往暖閣去。
太後申正時醒轉,面憔悴,幾日過去面上又添了幾筆褶皺,此刻倚在團花雲紋靠背上念佛經,聲音微微弱弱,便是伺候的劉嬤嬤也聽不太分明,只聽見太後手中佛珠轉的脆響。
皇帝不聲地過門檻進來,喊了一聲:“母後。”
太後微微擡眼,瞧見趙熠一玄燕弁服筆地站在床外,腰間束九龍玉帶,端的是一副溫然如玉的模樣。
趙熠垂了垂眸,靜靜走上前,在太後的拔步床前側坐下,將托盤擱在春凳上。
剛剛熬好的藥湯冒著熱乎氣,皇帝端著滾燙的青瓷碗,舀起一勺藥放在邊吹了吹,溫言道:“兒臣來伺候母後吃藥。”
太後別過臉,薄抿,不願瞧他。
趙熠面有些為難,嘆了聲道:“母後生兒臣的氣,也不能拿自己的子開玩笑。”
太後虛虛哼了聲,“皇帝日理萬機,佳人在側,今日怎麽有空來瞧哀家?”
趙熠垂首,目黯了黯,“兒臣任,原本沒臉來見母後,可聽太醫院使來回稟說母後這兩日神不濟,兒臣心中實在擔憂不已。”
太後緩緩調轉過頭,視線落在他燙得發紅的手指上,又擡眸細細端詳著他。
病中時常犯糊塗,如今見到皇帝,竟有幾分事隔經年的遙遠。
皇帝果真是大了,有了男人的五,男人的段。
十二歲時,到溫德殿牽他的手,那時的皇帝不過是個瘦瘦小小的人兒,個子方及肩膀,一雙眼睛宛若琥珀琉璃,倒是生得明朗,他怯生生地著,經人提醒,這才規規矩矩地拱手跪下,喊母後。
他一直在眼皮子底下生長,從來不敢拂的意,偶爾犯了錯被訓導幾句,連大氣兒也不敢,最後落下一句“兒臣明白”,往後更加勤懇敬謹。
如今在面前的皇帝,神似乎還是幾年前那個模樣,沉穩中添了一份溫順,真真假假,連自己都分不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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