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臻眸冷峻，角牽出一道淺薄弧度，可話中不含一溫度：「蠱毒已除，朕逐漸恢復，往後前朝大事不必假人之手，自明日起，所有奏疏一律送到玉照宮，由朕親自批閱。至於昭王，還是在府中靜思己過為好。」

崔慎還要再說什麼，卻被傅臻一語打斷：「更深重，諸位大人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眼見他角笑意盡數化開，眾人面面相覷，連太傅都干涉不了，旁人還能再說什麼，只好紛紛拱手告退。

今日事太多，對於這些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臣來說，心中也久久難以平靜。

下了臺階，舉目浩瀚蒼穹，那一彎下弦月仿佛詔獄中穿人琵琶骨的鐵鉤，出一蕭瑟冷清的腥味道。

再過兩日便是除夕，神武門外張燈結彩、歌舞昇平，可後這整座晉宮卻數十年如一日的死氣沉沉，冷冷清清。

祠堂鮮蔓延，經幡凌，滿地狼藉。

汪順然一路小跑進來，想請傅臻先移駕別，待宮人將祠堂之清理乾淨再過來。

傅臻獨自著堂前的靈牌，殷紅的鮮將他雪靴底徹底染紅，默了良久，只說一句：「都退下，將芳瑞的好生安葬。」

芳瑞的首被玄心帶回了京城。

玄心說過，《蠱經》中記載過一種特殊的蠱，只要人還有一息尚存，便可通過此法暫時封住氣息，七日可保證不死不腐，待用到的時候再將這氣息放出來，中蠱之人便可得片刻清醒，類似迴返照的跡象。

只是此法對於消耗過大，拖得越久，死前就越是痛苦。

向老天爺借來的東西，哪是這麼容易償還的。

那日玄心同芳瑞提及此法，想讓當面指控太后罪行，芳瑞一生忠於惠莊皇后，自是滿口答應，可傅臻沒有同意。

毒蠱害人不淺，傅臻深知此中痛苦，而芳瑞被下兩種蠱毒，在蠱蟲的控制之下，一邊渾渾噩噩忘卻前事，一面以元餵養母蟲，做著違背自己本心的事，一生痛苦不堪。

這樣的煎熬，傅臻不願再承第二次。

傅臻為人執拗，他不想做的事沒有人能夠強迫。

玄心已經在芳瑞京途中為下了蠱，最後還是無奈解開，幸而中蠱時間不久，芳瑞死前沒有遭太大的痛苦。

玄心想要尋一個山清水秀的寶地將芳瑞安葬，可芳瑞聽到傅臻設局對付太后的主意，拼著一口氣，同玄心提了最後的要求——

一定要將的首帶回上安。

一來，太后親口認罪伏誅自是最好的結果，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當真出現百一疏的狀況，芳瑞中過蠱毒的就是最好的證明，容不得太后顛倒黑白。因而哪怕腐爛，不能及時土為安，芳瑞也堅持一定等太后認罪再將下葬。

二來，上安是生活了幾十年的故土，伺候惠莊皇后一輩子，最後還想陪在惠莊皇后和陛下邊，保佑陛下洪福齊天。

這是的願。

思及此，汪順然嘆了口氣，他明白傅臻此刻的心，先行退出大殿，將芳瑞下葬之事安排妥當，又往慎刑司去了一趟。

太后這麼多年所作所為，余嫆最是了解，事到如今也沒有瞞的必要。

汪順然瞧著那刑架上淋淋的幾個人，叮囑慎刑司千萬別將人弄死了，慢慢來總能挖到東西。

回來已是二更天，傅臻還留在祠堂之。

汪順然瞧見殿外長廊深那個站了許久的影，那麼纖瘦的一小隻，仿佛寒風都能吹倒似的，就這麼執拗地站在那裡等著，誰勸也不聽。

他心下不忍，進殿之後瞧見傅臻跪在堂前燒紙祭拜，等了好一會才輕手輕腳地上去，低聲道：「回稟陛下，一切都置妥當了。」

傅臻沒有回話，面上神冷淡，仿若殿外冰霜冷月。

殿中寒風凜冽，吹著滿室靈符嘩啦作響，手中黃表紙的邊角牽著火苗，在明黃的火盆中痛苦地翻卷蜷，最後一點點被火舌吞沒，化灰燼。

整整二十三年，傅臻頭一回跪在祠堂，也是頭一回祭奠自己的母后。

他特意選在惠莊皇后忌日當天，當著大晉列祖列宗的面，尤其讓先帝親眼看著當年的殺人兇手認罪伏法，饒是如此，傅臻心中依舊不覺痛快，只恨太過便宜了！

母后薨逝在大好的年華，父皇一生鬱鬱寡歡，芳瑞被蠱蟲折磨一輩子，而他背負所有的痛苦和仇恨，百死一生，滿鮮淋漓才能走到今日……樁樁件件，太后即便是千刀萬剮也難以抵消罪過！

母親呢，你恨嗎？

他抬眼向案上的靈牌，邊笑意冰冷，眸中漸漸泛起殷紅的。

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汪順然有些急了，本不該打擾他，可一來怕姜人在外頭凍著，最後心疼的還是陛下，二來又怕陛下堂前跪上幾天幾夜來懲罰自己，怕他走不出這一關。

腳底在地面石磚上來回捻磨，思量許久，再次上前道：「陛下，姜人在外面等您，奴才是讓先回去麼？」

傅臻握著黃紙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在外面？」

汪順然見他終於有了反應，正回答，卻瞧他眉心鎖：「什麼時候來的？」

汪順然只得實話實話道：「奴才也不清楚，戌時前陛下召集諸位大人前來祠堂，那時候奴才就見姜人遠遠在外頭等著了，想必是不放心您，但太傅等人都在此，姜人也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