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冉與他朝夕相對，最是知曉，他這人乖張肆意，本不把禮法教條看在眼中。

唯喜快活。

尤其是夜里的那些事，姜云冉都不敢回憶，一想都要臉兒飛霞。

景華琰不知妃在心里念叨他，竟是自顧自懷念起東行宮的草原。

他說：“東行宮的建筑皆有北地風，沒有長信宮這般致，殿閣寬廣敞亮，自是冬暖夏涼，十分宜居。”

“尤其是連帶的馬廄和一無垠的草原圍場，更是風景宜人，春夏時節綠草如茵，碧空如洗。”

姜云冉雖然是民間長大，但所經之地之又，聞言不由放下篦子，回過頭來看向景華琰。

“東圍場好玩嗎？”

景華琰站起，走到妝鏡前牽起的手。

“自然是好玩的，”景華琰說，“應該說，離開了長信宮，哪里都是好地方。”

姜云冉卻道：“可是人人都想住進長信宮。”

景華琰又笑了一聲，沒有多言。

最近國泰民安，富饒喜樂，景華琰松快許多，整個人都看著輕松了。

就連眉心的川字，似也淺了許多，仿佛隨時都能消失。

兩人踏膳廳，姜云冉立即嗅到了一飯菜的香氣。

不由的，肚子又發出咕咕聲。

姜云冉面上一紅，景華琰卻覺得喜悅：“能吃能睡，說明已經康復，這是好事。”

姜云冉睨了他一眼，嗔怪地道：“到時候臣妾胖了丑了，陛下反而要厭棄，那可如何是好？”

聽到這話，景華琰瞬間頓住腳步。

他回過頭，垂眸看向姜云冉。

他那雙星眸瞳孔幽深，凝著人的時候，讓人忍不住沉浸其中，仿佛在星河中漫步。

姜云冉有些不解，坦地回景華琰，輕聲問：“陛下，怎麼了？”

景華琰抿了一下，看著眼眸中的茫然，到底沒有發火。

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此刻他說出真實想法，姜云冉定也不覺得自己失言。

在這長信宮里，景華琰所求不過一人真心，而他求的這個人，卻似乎本就沒有真心。

景華琰不知是如何長大，但他可以肯定，對于姜云冉來說，想要完的事，自己設定的目標，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都無關要。

哪怕是帝王真心，也不在姜云冉的求之中。

會泰然之，會坦然接，甚至會小意哄勸，讓他甘之如飴。

唯獨不能的，就是同樣付真心。

真心這兩個字，對于姜云冉來說，似乎從來不存在。

景華琰沉默的時間太久，久到姜云冉都有些疑。

“陛下？究竟怎麼了？”頓了頓，才輕聲問，“可是臣妾說錯了話？”

其實，姜云冉說得沒錯。

天下眾人，誰不是以貌取人？尤其是坐擁天下的帝王，尤其是位高權重的人們，最是三心二意。

許多事，許多人，他們可以輕松擁有，所以真心便也一文不值。

可景華琰卻是異類。

若非他是這個異類，姜云冉利用起他來，或許完全不會心慈手。

景華琰只覺得心里發堵。

卻又不知如何說起，最后只是長嘆一聲，道：“這些話，以后莫要說了，朕絕非這般薄寡恩之人。”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手挽住景華琰的臂彎，拉著他在桌邊落座。

一雙銀筷塞手中，耳邊是子帶著笑意的輕嗓音：“知道了。”

姜云冉先給景華琰加了一筷子腐燒，才道：“我就是心里篤定陛下非三心二意之輩，才會同陛下玩笑。”

這一次，倒是換景華琰愣神了。

原是如此嗎？

原是因為信任自己，所以才會玩笑，說明本就不怕自己三心二意，篤定自己是心意堅定之人。

姜云冉不過三兩句話，就把云布的皇帝陛下哄得由轉晴。

當真是厲害極了。

梁三泰在邊上伺候著，都忍不住在心里腹誹。

若是姜娘娘出去做坑蒙拐騙的活計，或許用不了幾日就能富可敵國。

這般能言善辯，怕就是凌煙閣那些閣臣們，都自愧弗如。

還有他們這位陛下。

平時不是明的？怎麼現在跟個傻子似的？

若是其他朝臣，哪怕是他，膽敢說錯半個字，這位皇帝陛下都要心生疑慮，現在換姜昭儀，卻就這樣輕拿輕放，甚至因為一句哄勸而心花怒放。

真是……

梁三泰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只能說，真是讓人頭腦發昏。

兩人自然不知梁三泰在邊上腹誹什麼，親親熱熱一起用晚膳，你給我夾一筷子，我給你盛一碗湯，猶如尋常人家那般，并無半分隔閡。

景華琰多在聽雪宮用晚膳，因此聽雪宮的晚膳也換了茶膳坊出品，不僅菜更為富，還有許多不同的菜系。

今日就有一道桂南道剛進貢的山菌四時鮮，用的各種野菌，味道極為鮮。

姜云冉嘗了一口，簡直驚為天人。

“蘑菇還能這樣香？”

景華琰道：“這是桂南道特有的幾種野菌，旁人是不能輕易食用的，非要當地老手采摘，才能采摘到能供人品嘗的品種。”

“本來桂南道的布政使不敢進貢，后來有一次偶然送宮中，頗得好評，這才納了貢之中。”

姜云冉頷首道：“的確。”

笑著說：“之前臣妾在坊間時，還聽人說若是菌子沒吃好，輕則頭暈目眩，眼見奇觀，重則或中毒殞命，外地人不能隨意食用。”

景華琰給夾了一筷子，說：“喜歡就多吃一些，過了這個季節，就沒有了。”

兩人用完了晚膳，照例在宮中散步。

姜云冉主提起錦繡宮事。

“韓才人和馮采都已經安排妥當，今日已經搬去緋煙宮和月宮，宜妃娘娘也已安心，今日事未曾驚擾明宣。”

景華琰頷首，他頓了頓，沒有等到姜云冉接下來的話，這才詢問：“宜妃可告知你真相？”

兩人相，最重要的便是坦誠。

除了涉及家命之事需要瞞，姜云冉從不欺騙景華琰，今日因周宜妃所托，事真相不便告知。

即便景華琰是皇帝，姜云冉也不會背信棄義，答應了周宜妃，便不能出爾反爾。

另一個，姜云冉也不想讓景華琰知曉，自己的孩子無法長大，只能年夭折。

一時間，姜云冉竟是沉默了。

無法編造謊言，不想欺騙景華琰，只能以沉默相對。

景華琰的眉心慢慢皺了起來。

“宜妃不愿與你明言？”

姜云冉頓了頓，搖了搖頭。

“并非。”

月皎潔，點亮了兩人年輕俊的眉眼，也讓兩人的表無所遁形。

景華琰停住腳步，他垂下眼眸，一瞬不瞬看向姜云冉。

他知曉，方才姜云冉是在哄他，可那又如何？

他甘之如飴。

然而再度被姜云冉沉默相對，心底深埋藏最深的惶恐終究無法掩蓋，直接破土而出。

的確，姜云冉給出過承諾，承諾等一切塵埃落定，會放下心防，擁抱幸福。

可承諾是一回事，結局又是另一回事。

最終能否上他，尚未可知。

在遇見姜云冉之前，景華琰以為自己是個冷酷到無的人，他殺伐果斷，當年即便父皇龍馭賓天，他心中也沒有半分哀傷。

多年的掙扎與腥，鑄就了他冰冷的心，讓他以為自己堅不可摧。

可遇到姜云冉之后，一切都變了。

他終于意識到，不是他自己無，而是能牽他的唯一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

當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天地都明亮起來。

哪怕藏了無數，哪怕詐死重生，哪怕籌謀了那麼多事，景華琰也甘之如飴。

原來，他是會這樣用事。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用事并非不好，姜云冉也值得他付出真心，景華琰唯一害怕的，是永遠也無法得到姜云冉的真心。

此刻，姜云冉的沉默猶如一尖刺，狠狠刺在景華琰的心尖上。

疼痛骨。

皎潔的月之中，沉默震耳聾。

姜云冉慢慢抬起頭，借著月，看到了景華琰眼眸中的不安。

多麼神奇。

堂堂皇帝，也會不安，也會痛苦。

姜云冉呼了口氣。

握住景華琰的手，問：“陛下，我答應過周宜妃，必須為保守。”

景華琰的眸子微閃，直勾勾看進姜云冉眼底深。

那雙漂亮的眸總是明亮，尤其笑起來的時候，漫天星都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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