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卿珩之答。◎

這是非常委婉的詢問,但卻又好像在理之中。

不管怎麽說，莊氏大概是唯一有立場來詢問衛卿珩的人，并且占據孝道的“便利”,即使是追究，也無法從嚴說法。

衛卿珩不是蠢材,話已經點到位了,關鍵已經亮明，說到了這個程度,他也就知道了珍貴太皇太妃莊氏想要詢問他的東西——

在問他,是否也有效法先帝的意思。

但這個“先帝”很微妙,既能夠指點高祖，也能夠表示太宗。

衛卿珩隨了祖父或是父親，都是有道理的,也一樣是“遵循規矩”,仿效祖先。

比起個人的好奇或是為了宗室、天家之類的,衛卿珩更相信太皇太妃莊氏是為了戴玥姝才出口詢問，出于關心和在意,才“冒然手”了本來不會太好奇和在意的事。

衛卿珩腦雖然一下過了很多念頭,想法多得幾乎要破了頭,但他面上仍是平靜自持的樣子,甚至顯得有幾分冷淡而難于接近。

這是他慣常的模樣。

隔了一會,他才依然冷靜地回應道：

“我對皇後的心意是真切的，我確定過去、現在都是一心一意,并且我也會盡力完我的諾言,未來也會屬于我們彼此。”

莊氏微頓,原本撚著佛珠的手指停在了那裏,待他回答完有一會之後,思慮了一會，將原藏著的心事說出口來：“你是認真的嗎？”

“自然。”衛卿珩不假思索。

太皇太妃很認真地嘆了口氣，這麽一下子仿佛是想要把憋藏在心裏的郁郁吐出來，看著他俊朗但仍有幾分青的面龐，有些恍惚。

莊氏認識高祖的時候，高祖已經不年輕了，當然，直白點說，那時候也不是閨閣，不是妙齡當時，頭一次的婚姻是何等的不幸，若不是遇到了高祖，重新點燃了火，也許的一輩子會極其短暫地枯萎消逝。

曾經在腦構想過數次高祖年輕時候的樣子，也看過太宗、祿王等年人的模樣，以此來勾勒高祖年時候的姿態，據說他在樣貌上與太宗更相近，但格尤其是材方面，則更偏近于祿王年輕時候的樣子。

由太宗一心養長大的太子，不像是高祖，也不像是太宗或是祿王，他更貴氣，渾上下著致、奢華的生活才能夠養出來的“氣”，但他又不是單純的“”可以概括的。

子和事上，他很明顯有太宗的部分，特別是現在了皇帝，他還年輕，剛剛開始正式接手這個沉重的擔子，于是從不方面，他都不由自主地出一種“模仿”的痕跡。

他的榜樣是太宗，莊氏也不懷疑太宗的優秀，就是寫在史書裏，太宗的本事也是鼎鼎的。

衛卿珩以父親太宗為榜樣，高標準高要求地約束自己，自然沒有問題，也許要過去更長的時間，當皇帝久了，他才能慢慢地養出自己的風格、習慣和練來。

正因為此，那麽一瞬間，莊氏看著二十五六年歲的衛卿珩，這麽一個年輕的帝王站在的眼前，一下仿佛夢回許多年前。

雖然沒有親歷過這個場景，但可以想象當年太宗和妻子上氏大概也是這個樣子的，更重要的是，當年高祖和提起，願一心一意對時的模樣——

與此時的衛卿珩像極了。

真的是年紀大了。

莊氏不由心聲慨。

即使過去也常常沉溺在記憶之中，任憑自己活在回憶裏，讓仇恨為唯一的“希”，孤獨幾乎是常伴。

但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般，莊氏升起那麽強烈的，意識到自己確實老了，以至于都出現了這樣的恍惚錯覺。

“那你有沒有想過可能遇到的困難呢？”

“當然。”

莊氏這麽問了，衛卿珩反而還松了口氣。

這說明并不是隨口問問，也不是沖著“問責”而來，只有真的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了，才會這麽問，而沒有一個人比更有“經驗”。

高祖沒了，太宗走了，上氏早逝……

曾經想有所實踐的人都不在了，他們也不會與他分什麽經驗，只是前人的例子放在了這裏。

太皇太妃莊氏是親歷者，唯一憾的是高祖燕雲害了，走得太早，另外便是莊氏懷孕幾次，孩子流得格外蹊蹺。

但衛卿珩這麽深謀遠慮的人，走一步想了這麽多步，不可能沒有考慮到。

當衛卿珩把切實的如果長子沒了要如何，如果一個孩子都沒有會怎樣，如果要過繼怎麽選擇怎麽作……一系列的想法全都告訴這位長輩時，他心裏也松快了不。

這種話，他是不敢和戴玥姝說的。

子要更和一些，戴玥姝又是尤其緒敏的人，衛卿珩哪裏敢和討論若是他們的孩子意外故該怎麽辦這種問題。

當然，他心裏約也意識到，他這是知道他的阿姝、他的皇後運道真的很好，他是悲觀者，但卻是相當樂觀的人，對自己和孩子都格外有信心。

太皇太妃一開始還專注聽著，等後面皇帝越說越多，顯得愈發不著調了，就平複了下來。

手上仍然轉著佛珠，耳朵裏聽著，但沒怎麽往心裏去。

估計是看不到那麽久遠了，但好在此時皇帝的心是做不得假的，他有心理準備就好，不至于像是當年太宗與上氏一般，被殘酷的現實打了個措手不及，最終太宗手出昏招。

不過莊氏也說不清楚，那盛寵多年的貴妃楊氏、如今的貴太妃是如何走進了皇帝的心裏，那番誼做不得假，莊氏也不相信太宗沒有覺，他只是默認了罷了。

只是現在，太宗已逝，人都是要往好裏說的。

帝後兩個都葬在了陵裏，加上繼位的新帝衛卿珩是先皇後上氏的嫡子，現在輿論要討論上氏與先帝是真，那他們就必然是真的相，至死不渝，貴妃楊氏只能是那個足者，是勾引了皇帝的人，錯全在。

說了很長時間，衛卿珩連喝了兩杯茶，兩個人說話的時間也超過了原定下的一個時辰。

莊氏小抿了一口麥茶，這是康太廟那邊出産的山丘茶，天生自帶一苦味，以前不習慣，也不喜歡，但喝的時間長了，又是自己親自侍弄過的，也就無所謂好不好了，都一樣喝著，平時招待親近之人也用的是這個。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點點頭，“只希你能一直堅守諾言，不過去的發生過的一些不幸重新出現。”

“子璟明白。”衛卿珩道，“朕效法的正是高祖與您，朕之父皇與母後……唉……”

“你心裏有數就好。”莊氏回他，“宗室這裏，若是有煩擾過來的，你盡可用我的名頭，我雖然不是什麽尊貴的人，但好歹輩分在這裏，宗親裏頭再沒有比我更高一層級的了。”

衛卿珩點點頭，一口應下，并鄭重表示了對太皇太妃的謝，同時也領了對戴玥姝的關切。

想起什麽，他補充著說道。

“……但不遣散後宮，不太合適。”他道，“規矩是畫在了人心裏的，外更多是做給旁人看。”

“是這樣的。”出乎意料的，莊氏表示了贊，并親自告訴了他一個真相，盡管衛卿珩心裏也已經揣測到了，他十分有數。

“當年高祖提出來，更多是為了威脅燕雲，是為了讓世家知道，你們不想我如意，那大家便一起不要過日子了，誰都過不著好。”

“不過，還有一個原因是，先把事拉到了極端，把談判的最差條件擺出來了，這樣才能有商有量地把線提上去，兩邊通融地把事辦妥。本質上是為了拉下當時的皇後燕氏，而沒有為難其他人的意思。”

確是如此。

當時高祖後宮裏的人其實也并不多，都是登基之後各種原因送進來的，基本上都是遇見珍妃莊氏之前才留下的人。

但高祖肯定是不願意自己的皇嗣自世家妃嬪中生出來，所以即使沒有太多子嗣，年歲也在這裏了，高祖的態度還是比較保守的。

這些都是衛卿珩一早便了解過的。

他現在更能夠理解高祖、太宗，一代代皇帝在皇嗣上的考量，也明白了他們對世家那深切的忌憚，都不是沒有緣由的。

但皇後到底是皇後，燕雲逐步在後宮裏掌握了更多的權柄，高祖不得不出手扼制，不惜撕破臉，鬧出許多帝後不和的事來。

直到遇到了真正的人，也許一開始高祖也只是為了一些旁的目的，這份喜歡并一定純粹，但在迎了珍妃宮以後，看看魏史記錄就知道，高祖了真心，珍妃也是被打了才肯冒著被人辱罵的風險宮來。

至于說傳得沸沸揚揚的遣散後宮之舉，衛卿珩也更相信是一個談判手段，是更多出于脅迫當時的皇後燕雲才做出來的。

現在可不是當時燕雲做皇後控制朝政外的時候了。

“如今的日子好起來，就減些折騰，好好過日子吧，只要你們心裏有彼此，時時想著對方，就沒有什麽不好理的了。”莊氏放緩了語氣，寬著他，聽著也有幾分慨。

他可以做，但沒有必要。

衛卿珩對自己如今的統治力心裏有數，如果真的想要辦這件事，大約幾年之也能夠做，但這後果就說不準了。

他毫不懷疑，大臣們或許出于種種原因不會直接狠狠地抨擊他，但一定會把他的摯說是妖妃一般的人，是蘇妲己，他就是那昏紂王。

同時，戴氏從此以後都會被套上家教不利、善妒的名頭，整個戴家都會到極其可觀的影響。

這個時候，文人墨客的皮子是最厲害的，他就是皇帝也沒有信心能完全控制住。

當然，他就算是控制住了一時的言論、讓人全都閉了，等往後他薨了，史書上會記載什麽樣就更說不準了，多史會抨擊阿姝，那可真是難以想象。

莊氏的頭上至今套著一個妖妃的名頭。

哪怕高祖皇帝戎馬半生，治國有方，一手統一南北、創立大魏又清理憂宦之等，從功績上來說是妥妥的明君，可街頭巷尾的人們談起他時，總還是免不了說一這花邊事兒，不了溺于、晚年昏聵的名頭。

這還是他沒有做這件事。

從珍太皇太妃口中肯定，這僅僅只是他的當時的一個謀略，能就是賺了，不能則折中把最大的“管理者”皇後拉下馬。

只是這事後面被燕氏等世家宣揚開，并借機抹黑和抨擊。

但污名落在了上，先帝太宗努力那麽久，一次次公開表示對高祖及其功績的贊肯，幾十年過去高祖還是摘不了這個帽子，印象在這裏。

好的是莊氏當年便能舍了這名聲，不管是主被，出于誼都著了，如今也更沒在乎過自己的名聲。

臣妻出，一開始就不顧“生前後”的名聲了，至于死後人怎麽說怎麽寫，一樣是不在乎的。

但衛卿珩不一樣，他想做賢明的君主，除了為了自己為了大魏，未嘗沒有青史留名的想法，古往今來多文人墨客志向都是如此以名垂青史作為一生志向，多他一個不多。

這樣一來，他便算得上是在乎名聲的人，雖不至于外裹挾影響了自己，但克己複禮是一貫的風格，他又有足夠的自信和定力，以做出來的績說話。

不同的是，他的阿姝可沒有這麽好的條件，子沒有功名，算來算去就一個古人規定的“賢惠”，他不忍被污蔑，被後人寫“商”“瘦馬”或是“褒姒妲己”之流。

再有，被遣散的這群人也好不到哪裏去。

當過皇帝的人，要麽送家廟，要麽做姑子，改嫁之類更是有，寡居的公主們都基本不再嫁的，當然們有部分私下裏養了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