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不定，隨手拿出一卷書，翻了兩頁，腦子里紛紛的，渾不知書上寫了什麼，不到片刻，抬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黛螺出去看了更，回話道：“辰時一刻。”

傅棠梨放下書卷，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兩圈，又停下來，繼續嘆氣，半天后，再問：“什麼時辰了？”

如是這般，反反復復地問了又問，掙扎著想要出門，臨到末了又退，來來回回七八趟，最遠的一次，已經走到垂花門外了，又逃似也地折回來了，把邊的婢看得一頭霧水。

就當傅棠梨鼓足勇氣，再一次踏出房門時，恰好遇到楊氏帶著傅芍藥一起過來，把傅棠梨住了。

“正好，雀娘，找你呢，快來，隨我一同出去，你姑母回來了。”

傅棠梨頓住腳步，微微一怔：“姑母到了？不是說還要過上兩三天嗎？”

傅方緒有，嫁河東許氏，許家姑父為蜀州刺史，傅姑母隨夫長居蜀州，只因其子參加今科春闈，傅姑母不久前托人傳了信來，要一道進京。

楊氏看過去眉飛舞，仿佛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是呢，他們坐船來的，一路順風順水，比早先說的快了兩天，這會兒要到了，好了，我們快走吧，別怠慢了你姑母。”

這當口，傅棠梨推不得，只得勉強按捺心緒，作出若無其事的神，跟著楊氏一同出去了。

到了前院花廳時，傅姑母還未到，楊氏一疊聲地吩咐著奴仆們，拂塵、燃香、奉茶、擺上時鮮瓜果，又人點起高腳面火盆，燒了白霜炭，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過不多時，大夫人嚴氏也過來了，見到楊氏這番做派，忍不住和傅棠梨咬起耳朵來：“可知道你母親為何如此殷切？”

傅棠梨心不在焉：“大伯母賜教。”

嚴氏是個多話的，尤在背后編排楊氏：“聽說這個許家表兄，家世好，學問好，聽說樣貌和脾氣也都好，這麼好一個表兄，還未定親，你母親心了，要招來做婿呢，你且看著吧。”

傅棠梨聽到此話，順便瞟了傅芍藥一眼，這才發現，從方才起，傅芍藥就板著臉、撅著、坐在那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嚴氏低了聲音，但那嘲諷的意味卻愈發明顯：“可惜燕娘好像不樂意，嫌棄許表兄不夠顯赫。在想什麼，想和你比，做夢呢，雀娘你的福氣是獨一無二的，別說我們家，這天底下就沒人能越得過你去。”

傅棠梨干地笑了一下，連答話的興致都沒了，心緒愈發沉重。

過不多時，傅家眾人都聚齊，傅姑母的馬車也終于到了，楊氏親自出去把迎了進來，許家的表兄鮮輕裘，帶著一干隨從，扛著大箱小箱的禮跟在后面，排面做到了十足。

二十年未見，一朝歸寧，傅姑母對著家里人又是哭又是笑，自不消說，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傅方緒也出了明顯的歡喜。

許家表兄名連宜，果然如嚴氏先前所言，生得一副好樣貌，量高挑，眉目俊朗，他與母家的長輩和兄妹們逐一見過，禮數周全，儀態溫雅。

傅芍藥板著的臉悄悄地松了下來。

傅姑母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待傅家幾個侄兒、侄都差不多和藹，獨和傅棠梨相見時，格外激，拉著傅棠梨的手久久不放。

“我在蜀州的時候，就聽說我們家二娘子被欽定為太子妃，真是祖宗庇佑，皇恩浩，我喜得連夜去拜了佛，今日見了這孩子，果然，這氣派、這容貌，就和天上的神妃仙子似的，我們傅家真是有福氣。”

這沉甸甸的福氣得傅棠梨悶氣短，但對著傅姑母，還是出恰到好的笑容，循規蹈矩地問安、應答。

傅芍藥的臉又綠了。

嚴氏看得要笑，刻意提高了聲音：“卻也是巧了，妹妹知

道嗎，如今雀娘住的地方正是妹妹昔日在閨中的舊居，可見那院子是有些運道在里面的，妹妹和雀娘都是有緣人。”

其實當年傅方緒頗有些重男輕，上佳的屋宅都分給三個兒子，至于兒，遲早要嫁出去的，不過草草指了偏院給，待到傅棠梨從渭州歸來，也只剩這一地方，便住下了。

傅姑母不明里，聽得很是驚喜：“果真如此？雀娘，能不能讓姑母去你房里坐坐、看看，這麼久了，也不知和當年是否一般。”

傅棠梨心急如焚，恨不得要捂住嚴氏的，但也來不及了，面對傅姑母熱切的目，只能垂下眉眼，溫地笑著：“姑母說哪里話呢，什麼能不能的，姑母原是舊主人，如今回來了，我也要退讓一之地，姑母若想，過會兒我陪姑母去我那里，和您一道喝茶。”

傅姑母自然無有不從，大夫人嚴氏和二夫人張氏帶著四娘子傅玉蘭一起湊熱鬧，楊氏無奈，只能拉了傅芍藥跟著，一行人浩浩地又往傅棠梨的院子去了。

半道上，傅棠梨地問了邊的胭脂：“這會兒什麼時辰了？”

胭脂跑去看了，回來應道：“巳時剛過。”

傅棠梨聽了心肝一，腳都有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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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亭中，紅泥小爐中的炭木燃燒著，發出“噼啪”的聲響，上面放著白陶茶釜，水燒開了，“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看過去一切都顯得那麼安靜。

趙上鈞一人獨坐，斟茶自飲，羨雪芽的味道抵在舌尖，清冽微苦，大抵如同這沉寂的春日。

天不太好，莫約著是要下雨的，陵原空曠寂寥，唯有道邊柳楊柳可堪一提，柳枝青綠，間或有風拂過，柳絮因風起，恰似煙幕籠罩穹廬。

趙上鈞抿了一口茶，他的神平靜，始終沒有什麼波，在這個時候，他似乎如同過去許多年在道觀中一樣，持守清規，不喜怒，或者說，旁人皆不能辨出他的喜怒。

一匹高大神駿的黑馬在楊柳樹下吃草，它大約等得久了，百無聊賴，嚼兩口就要抬起頭來，噴一個響鼻。兩個道士侍立在長風亭外，他們的腳已經麻木，但依舊站得直直的，垂著手，保持恭肅。

就這樣，一直等著。

直到將到晌午的時候，從長安城的方向有一騎朝長風亭飛奔而來，打破了這種凝固。

臨到近，馬上的騎士勒馬，翻而下，疾步跑來，又不敢徑直上前，和玄安、玄度說了兩句。

玄安猶豫了一下，走了過來，立在階下，向趙上鈞稟道：“師兄，莊將軍求見。”

趙上鈞眉目低垂，神冷淡，依舊沉默地喝茶。

玄安退出去，和莊將軍說了兩句，急得莊將軍不停作揖，玄安不肯，只得換了玄度上去。

“師兄，莊將軍有要事，關乎重大，求師兄容他一見。”玄度膽子稍微大點，多說了兩句。

半晌不見回聲。

天開始下起雨來，不太大，不過沾，楊柳重了幾分，低低地垂在那里，春寒料峭，帶著侵心脾的涼意。

“殿下！”莊將軍忍不住，在那里遠遠地了一聲。

“咯”的一聲輕響，趙上鈞放下了白玉茶盞，終于吐出一個字：“傳。”

玄度下去傳話，莊敬立即小跑著過來，苦著臉，又了聲“殿下”。

莊敬拜鎮軍大將軍，為淮王左膀右臂，善戰能謀，不過其人明，慣會在外人面前示弱，譬如此時，看那形態，恨不得要給趙上鈞磕兩個頭再說話。

“末將到找您，去了一趟云麓觀，才知道您在這，耽擱了不時辰，可算見到您了。”

趙上鈞神漠然，看了莊敬一眼。

莊敬一激靈，立即察覺到趙上鈞的緒，他的額頭上“刷”地冒出了汗，不敢再啰嗦，收斂了神，把事擇要說了一下。

“圣上封了李懷恩為左金吾衛大將軍，這廝早上就領著人去了衛署，要孫澄將京城巡查之職至他手，孫澄經不起挑釁，和李懷恩起了爭執，兩方各了人馬，我拉不住，只怕要在京中打起來。”

金吾衛掌庭及京城各巡警、烽候、道路之宜，孫澄為右金吾衛大將軍，經營多年，豈容他人染指，但不奉圣旨，在京城擅兵戈，乃是重罪，孫澄為人素來縝，對其中利害不會不知，今日局面，必有蹊蹺。

“圣上近來對李父子多有倚重，那胡蠻子得勢，十分張狂，卻奇怪，為何挑上孫澄？”莊敬似有所指。

趙上鈞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兩下，淡淡地說了一句：“孫澄乃我舊部，圣上大約想換他下來吧，遵從圣意就是，有何妨？”

他提起元延帝，并沒有不滿的語氣，甚至是溫和的。朝堂上下皆知，元延帝寬厚仁和，與淮王兄友弟恭，趙上鈞這般言語，似乎只是尋常。

淮王的表態令莊敬迷，但他不敢揣主公的心思，于是轉了話鋒，急切地道：“左右金吾衛陳兵朱雀門外，若手，等同謀逆，孫澄危矣。京兆尹劉大人和韓國公正設法遮掩，尚未驚圣上，請殿下速速前往主持大局，眼下也只有您能鎮住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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