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薛瑛料到他們這麼久沒見面,一定有許多話要說,就不再纏著侯夫人,而是拉著程明簌去外面堆雪人了。
寒風凜冽,怕冷,只肯在廊下的大氅里,指揮著程明簌手,“快一些,你一個像我一樣的雪人。”
程明簌在雪地里忙碌,不一會兒便堆起一個圓滾滾、憨態可掬的小雪人,捧到面前獻寶:“這個像你。”
薛瑛皺著鼻子嫌棄:“丑死了。”
程明簌不理,又了一個稍大些的,放在小雪人旁邊:“這個是我。”
薛瑛撇撇,“更丑了。”
“你丑我也丑,”
程明簌笑著將兩個小雪人并排放在臥房外的窗臺上,“丑得正好,天生一對。”
薛瑛被他逗笑,捂著,眼睛彎了月牙,興致來了,又指揮道:“再一個阿娘,一個爹爹!”
程明簌依言照做。很快,窗臺上便整整齊齊地立起了四個小巧可的雪人。
兩個大的并肩而立,兩個小的依偎在旁,薛瑛看著這一家四口,忍不住歡笑出聲,指著代表程明簌的那個雪人:“程子猗,你的頭歪啦!”
程明簌笑著扶正了雪人的腦袋。
“嗯,這樣正好。”
薛瑛終于滿意地點點頭,眉眼彎彎,可笑著笑著,臉上的神采忽然黯淡下來,喃喃道:“唔……好像還差點什麼……”
“差什麼?”
程明簌隨口問道。
薛瑛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蹲下,無意識地團起一個雪團,指尖傳來冰冷的,凍得手指發麻,無措地低聲道:“是哥哥啊……還差哥哥……”
怎麼了一個人呢。
薛瑛眼淚再也止不住,死死咬著,不讓自己發出哭聲。
以前冬天,薛徵只要在家,都會陪一起堆雪人,京中有守歲的習俗,爹娘年紀大了,薛瑛便自告勇,說來守歲。
哥哥無奈一笑,拗不過,便讓也坐在一旁。
爐子里的火苗嗶啵響,薛瑛讓下人拿來芋頭,丟進火爐里,烤一會兒芋頭熱了,薛瑛怕燙,撒讓薛徵剝給吃。
年年守歲都是如此,但薛瑛每次都會睡過去,第二日再醒來時,自己早就被抱回房間。
今年,沒有薛徵了。
以后也沒有。
薛瑛神思恍惚,這麼久了,還是沒有接薛徵已經死去的事實。
沒有人會從邊關搜尋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好玩的,小心翼翼地帶回京城給,也沒有人會教用弩弓,告訴遇到外人要怎麼保護自己。
薛瑛捂著,將哭聲抑下來,不能讓屋里的爹娘聽到,失去兒子,他們只會比更難過。
程明簌意識到在想什麼,邊的笑容也慢慢垂下,走上前,將薛瑛微微抖的攬了過來,抱進懷里。
“嗚嗚……哥哥。”
薛瑛趴在他肩頭,小聲地啜泣,眼淚流下來,很快便凝結一片。
明明是該團圓的日子,怎麼就缺了一個人。
程明簌也不知道該怎麼安,薛徵的死,確實是很難走出來的傷痛,只能抱著,一遍一遍地順著后背拍了拍,過了許久,薛瑛才緩過來一些,程明簌的肩頭都被的眼淚打了。
他牽著薛瑛,“我們回屋吧,外頭冷。”
薛瑛哽咽著點點頭,將剛剛團起的雪人小心翼翼捧著,放在窗臺上,和另外四個放在一起。
手指都凍得發麻了,程明簌拉著的手,團在掌心,用自己的溫暖了許久才好起來。
外頭的雪下得越來越急,腳印出現又很快被覆蓋。
薛徵站在廊下,低頭看著窗臺上的五個小雪人。
整整齊齊,靠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人。
他是今日才到京的,部下勸過幾次,眼下他應藏行蹤,不宜暴于人前,以免多生事端,即便是家人也不行,因為誰也不知道最后會發生什麼,貿然相見,風險太大。
薛徵也是這麼想的,但還是忍不住走進了這座小院子。
這幾個月,家里發生了許多事,父親被褫奪爵位,丟了職,母親困于宮中,夫妻分離,*侯府被封,一家人只能住在一間普通的,遠比不上侯府寬敞的院子。
薛徵躲在暗,靜靜地看著遠的家人。
妹妹與丈夫確實深厚,小夫妻濃意,做不了假。
爹娘看上去都蒼老了許多,尤其是父親,腳的老病又犯了,如今竟然只能拄著拐杖走路。
妹妹……瘦了很多,眉宇間縈繞著一揮之不去的憂思。
薛徵知道,這憂思來源于他。
他本來只是想看一眼就走的,卻還是控制不住腳步,慢慢走到了窗邊。
手,指節了最小的那個雪人,圓頭圓腦,像極了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呆呆的,圓溜溜的眼睛眨眨,可憐可。
垂首時,屋中忽然傳來微弱的靜,薛徵雪人的手指收回,斂了氣息,迅速藏匿于雪夜中。
門被推開,薛瑛披著一件大氅,眼地著外面,“哥哥……”
剛剛,在屋中,總覺得,薛徵好像就在外面。
明明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可就是莫名斷定,就好似雙生子那樣,心有靈犀,毫無道理。
薛瑛著急地下了榻,鞋子都沒來得及穿,沖出去推開門,站在廊下張許久。
雪花紛紛,一片荒蕪凄涼,院中空空如也,哪有什麼人影。
薛瑛眸慢慢落了下去。
是啊,與薛徵又非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又怎會與他心有靈犀呢。
薛瑛失落地垂下眼睛,眼眶酸。
上次,騙了程明簌,其實薛徵從來沒有過的夢。
他走了這麼久,一次都沒有來夢里看過。
薛瑛想,是不是他害怕自己的模樣會嚇到,所以不肯來。
姚敬傳回來的消息說,他是被馬踏死,后來摔落懸崖,又遭野啃食,尸骨無存。
可是沒關系,不管他是什麼樣,薛瑛都不會害怕。
因為那是哥哥啊,就算變惡鬼,也不怕的。
為什麼不來夢里見見呢。
薛瑛吸了吸鼻子,眼睛酸得厲害,明明裹著厚厚的大氅,還是忍不住瑟了一下,總是有太多流不盡的眼淚,想到與薛徵有關的事便哭。
薛瑛轉過,掩著面,想將眼淚干凈了再回去,可越,眼淚越多。
后突然傳來了一聲極輕極淡的嘆息。
一道久違的,悉的聲音響起,“你見了我,是不是就不會再哭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阿瑛想當公主嗎?”……
風雪濃厚,刮在臉上刀割一般的疼。
薛徵原本不想出來的。
他也不知道薛瑛究竟如何察覺到他在外面,明明他沒有出一痕跡。
不好,又不是會武藝的人,應當對氣息沒那麼敏銳。
薛徵藏在漆黑的回廊中,默然看著薛瑛慌無措地張四周,眼神從期盼到落空再到難過,淚水打眼睫,模糊視線,站在門前流眼淚,抬手,想要干凈,結果越越多,沒有穿鞋子的雙腳凍得有些發紅,纖瘦的肩膀即便披著厚厚的氅,看著仍舊單薄。
薛徵最怕妹妹的眼淚,小時候,一哭,他便不知道怎麼辦。
薛瑛喜歡用眼淚去迫別人妥協,但是很在兄長面前哭泣,薛徵忙戰事,又要在朝中與人周旋,勞太多,已經很累了,除非真的委屈到不行,不然不會在薛徵面前哭,讓他擔心。
他的死,給薛瑛帶來了綿綿不盡的痛苦,還有無法言說的自責,因為要吃西域的藥,薛徵才會放棄已經考中的功名,轉而去參軍,才會遭小人記恨,最后死無葬之地。
別人不知道這些,可薛徵明白,他知曉妹妹不僅悲痛,還會自責,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
所以他還是走了出來,站在院中,喊住默默流著眼淚的薛瑛。
程明簌急匆匆地從臥房中出來,“怎麼不穿……”
他話語驀地頓住,看到院中的薛徵,神怔然。
薛瑛茫然地回頭,難以置信地向聲音的來源,雙眸漸漸瞪大。
“哥哥?”
呢喃喚道,聲音輕得如雪花片似的,充滿了不安的,好似聲音稍微大些,就會驚擾眼前夢。
薛徵開口,“阿瑛,是我。”
薛瑛腦海中一片空白,怔愣幾瞬,沖上前,不管不顧地抱住薛徵,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雙手收,牢牢攀著薛徵,冰涼的雙手無措地挲著,好像在確認眼前的人有沒有溫,是不是鬼。
薛徵心中發,捉住的手,著自己的脖頸,掌下,有熱意傳來,薛瑛眼眶潤,貪婪地著薛徵的脖子,著皮下脈搏的跳。
是真的,不是鬼,是活著的薛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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