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偏心,都這樣了還不肯罰太子,姚敬怯敵畏戰,罪該萬死,太子難道全然無辜嗎?
程明簌為他斟了一杯熱茶,提醒道:“殿下息怒。此刻若一味落井下石,反倒顯得殿下咄咄人,易被陛下誤解為黨爭傾軋,恐適得其反。”
六皇子嘆氣,“那依你之見該怎麼辦?”
程明簌指尖輕叩桌面:“眼下不宜攻訐太子,不若另辟蹊徑,在陛下與百面前,搏一個‘賢’名。”
“賢名?”六皇子坐直了。
“正是。”程明簌面無波無瀾,“姚敬棄城,致使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慘遭屠戮,周遭城池亦池魚之殃。殿下若能傾私庫之資,安流民,廣設安民所,收容那些自邊關逃難而來的可憐人……”
六皇子聞言,眉頭擰得更:“這……怕是要耗費巨資。”
他前番填補戶部虧空已是大出,暗中蓄養私兵更是吞金,私庫早已捉襟見肘。
程明簌淡然道:“殿下,此乃以小博大,民心如水,載舟覆舟。邊關戰,百姓怨懟太子無能,正是殿下收攏人心、樹立威的絕佳時機!傾囊相助,解民倒懸,殿下便是萬民心中的賢王,眾所歸之勢一旦形,何愁大事不?錢帛乃外,千金散盡還復來,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六皇子神一凜,垂眸沉思良久,“子猗所言極是啊……”
他喃喃兩聲,錢這種東西,失去了還能再來,當務之急,是在太子一黨大跌跟頭,為百姓不喜之時,盡快收攏人心。
“本王這就去辦。”
六皇子站了起來,火急火燎地就要出去。
程明簌喊住他,“殿下,眼下冬了,子弱,若病了,微臣心里也跟著難,無心政務……”
話未說完,六皇子便大手一揮,“明日本王差人給你送兩百斤紅羅炭來。”
程明簌臉上的憂傷之一掃而空,俯行禮,“多謝殿下。”
六皇子一走,程明簌牽著的角便落了下來,眉眼冷淡,看狗一般,昨日薛瑛便在念叨,說炭火不夠用了,嫌冷,程明簌俸祿沒那麼高,但是可以從六皇子那個冤大頭上些好下來。
外頭風雪綿綿,天地間一片蒼茫,程明簌踩著積雪走到后院,站在屋檐下,拍了拍襟,下人將厚厚的簾子打起,程明簌走進去,一暖意撲面而來,外頭冰天雪地,里面卻暖得像春日。
程明簌站在火盆前烤了會兒,直到上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意散去了,才走到里間去見他那金貴的夫人。
薛瑛穿著一件杏的對襟素緞襖,華貴的印金白綺褶鋪散在榻上,手里捧著一卷書,倚靠著枕,手邊是剝好的橘子,都是剛從嶺南快馬加鞭送進京的,薛瑛一邊翻書,一邊吃橘子,了便喝兩口簽,好不快意,聽到門外傳來聲音,才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看走進來的程明簌。
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程明簌見狀不免失笑。
落魄的時候,才會想到依賴,親近他,日子好起來時,這壞人裝都不想裝了,連敷衍他一下都懶的,變得和從前一樣。
程明簌擺了擺手,示意下人們出去,他坐到榻邊,湊過去看薛瑛手上的書。
看的是話本,講的是一怪修煉人形,化作貌郎,在人間經歷的一系列故事,中間還穿著不主角和其他形形的男子這樣那樣的節。
薛瑛看得津津有味,吃一吃橘子,再嗑一嗑瓜子,哪里有閑工夫管邊上的程明簌。
程明簌也不惱,就坐在一旁,目沉沉地落在上。
暖黃的燈映著專注的側臉,長長的睫在眼下投下小片影,的瓣因為沾染了橘子的水而顯得更加水潤,很想讓人一口。
他就這樣靜靜看了許久,才幽幽開口:“夫人,你沒發覺我在這兒坐了快半個時辰了麼?”
回答得理所當然,“發覺了。”
“那你為什麼一直看話本不看我?”
薛瑛如實道:“因為話本比你好看……”
程明簌冷笑,真想把的這些奇奇怪怪的話本都丟掉。
他有時候還懷念在城西的日子,無時無刻不黏著他,又乖又,一口一個“夫君”的比橘子還要甜。
雖然,這些都是薛瑛哄著他的把戲,是個很會見風使舵的人,失勢時,溫聲語地哄騙別人繼續捧著,供著,等日子好起來便立刻變臉。
這人,骨子里就是個只知道,沒良心的壞蛋。
程明簌在心里幽幽地控訴,念叨完又安自己,沒良心就沒良心吧,至愿意在落魄時選擇依賴的人是他,不是別人。
等薛瑛看完書,程明簌已經將床暖好了,拍一拍讓過來。
薛瑛解了袍,去鞋,鉆到他懷里。
“六殿下來找你做什麼?”
兩個人吃飯吃得好好的,六皇子突然登門,薛瑛只好回房,留他們二人談話。
“他希借此機會讓太子再也爬不起來,讓我幫他想想辦法。”
程明簌將方才與六皇子的對話復述給。
薛瑛抿凝思,說道:“上次在宮里,我撞見太子與人私會,只是我沒看清那人是誰,你們可以在此事上做做文章。”
“私會?”
程明簌詫異,還未曾聽提起此事。
“我坐在假山后,險些被發現,是……是徐星涯出面替我解了圍。”
薛瑛不是很想提起表哥,徐星涯變了太多,讓覺得陌生,或許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狠,占有強,只是自己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薛瑛緩緩將之前在宮里遇到的事告訴程明簌,“我猜想,太子與人私會,應當不是第一次了,我當時撞見他們的地方,是從坤寧宮出來,往西,再過了個池塘便是,那里人跡罕至,不常有人經過,平日住在此的,也不是什麼寵的嬪妃,你可以讓六殿下去查一查,住在附近的都是哪位娘娘。”
“對了,那日是初七,記得留意這個日子,上次被我撞見,太子驚,近來應當會消停一陣子,下個月再去捉,才是最穩妥的。”
薛瑛想了想,又補充道:“就算這件事被陛下知道了,他應當也會為了皇室的面,不讓人大肆聲張,得想辦法,最好讓所有人都撞見,那樣,太子才逃不掉。”
說話時,神嚴肅專注,帶著一種與過去迥異的冷靜,程明簌看著,心中不免驚訝。過去,行事略帶莽撞,如今,雖談不上城府有多麼深沉,但言談舉止間已顯出遠超從前的縝與果決。
薛瑛看了許多書,也懂得打蛇打七寸,不能給對手任何息反撲的機會。
說完,看向程明簌,“你聽到了嗎?”
程明簌回過神,“聽到了,我會去辦的。”
薛瑛這才放心下來,重新窩回他懷里。
冬天的程明簌像個人形暖爐,熱烘烘的,抱著很舒服。
沒幾日就是年關了,這一次,皇帝降了恩旨,準許侯夫人出宮和他們一起過年。
薛瑛聽到消息的一剎那眼眶便有些紅,親自領著下人將正院又好好打掃了一番,武寧侯躲在角落抹眼淚,夫妻倆分別數月,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面。
除夕的時候,雪下得有些大,今年城中新年的熱鬧氣氛沒有往日高,邊關的壞消息澆滅了大部分人的熱。
侯夫人傍晚才坐著馬車出宮,薛瑛一直在巷子口等,馬車徐徐駛,侯夫人掀開簾子,看到不遠站著的三個人,眼淚滾落。
武寧侯腳不便,要拄拐杖,費力地踮腳張,程明簌牽著薛瑛,頻頻往巷口看去,直到侯夫人的影出現,幾人才笑了起來。
“阿娘!”
薛瑛沖上去,一把抱住侯夫人。
下人們七手八腳地將馬車上的行李搬下來。
大雪簌簌,很快便落滿鬢邊。
武寧侯笑著說:“快進去啊,都杵在這里不冷嗎?”
大家這才鬧哄哄地進了屋子,程明簌站在薛瑛面前,用干凈的帕子掉頭上化掉的雪水。
薛瑛有些不好意思,當著爹娘的面,顯得氣,苛待了他,于是小聲念叨:“不用麻煩的,一點而已。”
程明簌說:“一點也要掉,不然容易得頭風。”
他得很仔細,將每一滴水珠都拭去了,烏黑順的長發又變得干爽溫暖,程明簌這才牽著到桌邊坐下。
廚娘手藝很好,連薛瑛這樣挑剔的人都贊不絕口,程明簌當初找下人的時候,花了很多的功夫,薛瑛本來便挑食,若是飯菜做得不合口味,便也不吃,吃得,瘦弱,就容易生病。
飯桌上其樂融融,大家圍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爐子上的熱茶嘟嘟地冒著泡,程明簌坐在一旁給薛瑛剝橘子吃,要將橘絡都挑干凈,才肯口。
侯夫人與武寧侯坐在一起,見狀,忍不住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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