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什麼都不愿想，只想守在阿娘邊，等醒來，等再喚一句窈娘。

……

雙生子掀開簾子進了后院，就看見一道悉的頎長影，一不，像是被罰站一樣。

謝均霆記掛著外祖母的病，見阿耶站在這里，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多表現自己，他沒來由地覺到一陣恨鐵不鋼的痛心：“阿耶，你站在這里干什麼？”

眼里沒活兒的男人，可不招人喜歡。

謝均霆想起那位總是想當他后爹的花孔雀秦王，忍不住把兩人拿在一起對比——鋪子開業那日，侍者忙不過來，他可是都笑著幫忙招呼客人，坦又真誠，一點兒也沒有因為自己天潢貴胄的份而與眾人格格不。

小兒子不高興了，謝縱微此時卻沒心思哄孩子，只道：“你們外祖母子不好，心里難，你們懂事些。好了，進去吧。”

說完，他卻沒有要與他們一塊兒進去的意思。

謝均霆有些疑：“阿耶，你今早上不是說晚上咱們一家人要吃飯嗎？”這下外祖母、外祖父還有姨母，舅舅都在，這才是真正的團圓飯。

謝均霆就喜歡他放在心上的人聚在一起，都陪在他邊，熱熱鬧鬧的。

看著謝縱微臉微沉，整個人像極了一顆被暴雨沖刷過后的松柏。

雖然仍然端著一副英英玉立的模樣，但順著蒼虬枝干垂下來的雨珠冰冷得驚人，讓他整個人都顯得莫名狼狽，曾被謝均晏評價為風韻猶存的俊臉龐上帶著遮掩不住的寥落與煩躁。

很明顯，阿耶被人嫌棄了。謝均晏猜測，讓阿耶出這副吃癟模樣的，不是阿娘，而是與阿娘關系親，息息相關之人。

謝縱微臉難看，雙生子卻只當不知，用兩雙模樣形狀不盡相同，卻都一樣明亮的眼睛看著他。

“我不討人喜歡，進去了只會惹得們心里難。”

謝縱微面無表，甚至于帶著些自暴自棄的意味，道出了真相。

謝均霆目瞪口呆。

阿耶的不僅毒外人，狠起來，連他自己都毒啊。

“好了。快進去吧，你們外祖母與外祖父許久沒有見到你們了，定有許多話要和你們說。”

謝縱微低低嘆了口氣，但自己造的孽，還沒還清，又怎麼能奢求們高高興興地揚著笑臉，接他，再度將他視為親人？

“我有事回謝家一趟。這兩日府上恐怕會有些，你們便陪在你們阿娘邊，替多盡盡孝，不必回去了。你們日常要用的，我會讓人送到槐仁坊。”

阿耶回家理事宜，又說府上會有些。

是誰又要層皮了？

謝均晏和謝均霆對視一眼，眉梢默契地揚起，共同得出了一個答案——自然是他們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姑姑了！

這可是正經事，雙生子恭恭敬敬地頷首：“阿耶慢走。”

謝縱微徹底認清了自己人憎狗嫌的事實，他心頭微重，轉正要走，又回頭，看了一眼廂房。

一瞬間，有兩道視線正好相撞。

“替我多照顧你們阿娘，別讓太傷心。”

喜怒過甚，都要傷。

說完這句話，謝縱微不再停留。

他害怕從里聽到拒絕，抗拒的話。寧愿選擇逃避。

妻姐的話說得沒錯，現在的他，的確不配談什麼擁有。

十年里，夜深人靜時，理再多的案卷文宗后，縱使心疲憊，謝縱微也鮮有能快速眠的時候。

孤清月之下，被一片清冷籠罩的書房悄無聲息，連那只聒噪的白班黑石鵖都埋在羽翅里兀自睡得香沉。

謝縱微的影子被月拉得很長，這種時刻，適合回憶一些舊往。哪怕他并不想，那些并不愉快的記憶也會強勢闖他的腦海，著他再度想起。

妻子墜崖，絕非意外，而是人為。

這是謝縱微一早便認定的，辯無可辯的一個事實。

之后，在理完妻子的后事之后，他依循著蛛馬跡，將背后之人拖了出來，敗名裂，挫骨揚灰。即便如此，也難抵消他心頭之痛的萬分之一。

為此，他的名聲一度變得極差，言他假公濟私，心狠手辣之人不知多。但謝縱微不在乎。

但十年過去，隨著妻子重新回到汴京，回到他們邊，一些跡象揭著一個真相——當年出事，幕后的真兇可能仍活在世上，并且過得很好。

謝縱微發現謝擁熙面對妻子時異樣的反應，心頭的猜想又往下沉了沉。

兇手之外，還有一重被云霧繚繞的存在。當年查無可查的背后，還有著被人刻意斬斷的線索。

想起謝擁熙這些時日的異樣，謝縱微翻上馬，神冷漠。

耳畔過的風明明和煦溫，帶著春日特有的明可，但謝縱微卻覺得道道疾風如刀，割得他鮮淋漓，心口都在發疼。

謝擁熙那樣的蠢貨，絕無可能有那樣的心智謀劃。

謝縱微扯了扯，他總是這樣傲慢，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以他的傲慢與自以為是設為陷阱，索去了他最珍的東西，讓他狠狠跌下深淵，

或是差錯，或是被人當作螳螂，謝擁熙或多或都參與了當年的墜崖一事。

他自小就知道謝擁熙這個妹妹笨、沖、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錯。

當年他調查此事時，謝擁熙恰好生了一場病，纏綿病榻許久，直到那一年的歲暮，才轉好，重新與娘家走。

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麼？

十年里，都掩蓋得極好，借著兄妹倆關系并不親近的筏子，謝縱微早出晚歸，本就不得空常見，刻意減與他見面的頻率，出馬腳的幾率自然又減了許多。

那是什麼時候出端倪的？

謝縱微垂下眼，指腹輕輕挲著韁繩。

是在與梁云賢的夫妻之出現間隙之后。昏招頻出。

梁云賢，一個憑著家族蔭庇才能仕為的平庸之人，自然不能得到謝縱微的高看。

但偏偏是這樣的人，可能會冷給他一刀，卻傷在他的妻子上。

“大人？”

山礬見謝縱微神異樣，微夾馬腹，驅馬上前：“您沒事兒吧？”

“還死不了。”

山礬：……他就多余問這一句唄。

“我讓你去調查之事，如何了？”

提起這茬，山礬臉上頓時出了嫌惡之。

一個與自己阿娘母家的表妹勾勾纏纏，整日滿腦子都是納妾風流的人，真的會有這種腦力心智，策劃出十年前那場意外嗎？哪怕他只是其中一枚棋子，能選中這種貨當棋子，山礬想，真正的兇手也不見得有多麼高深莫測。

但有時候，對付聰明人，就適合用笨辦法。

險勝也是勝利的一種，不是嗎？

謝縱微聽了他的回答，沒說話。

他不愿浪費時間等他們再出馬腳，人就在府上。同樣的錯，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山礬，把梁云賢帶來。我有些話想親自問問他。”

他的語氣冷，山礬沒有猶豫，應了聲是。

很快，謝府近在眼前。

謝縱微形如風，疾步進了壽春院。

他派去盯著謝擁熙的人來稟，并沒有回梁府，而是回了謝家。

那個花了大價錢，布置得神神叨叨的靈符屋，并沒能護佑心安。相比之下，還是待在自己親娘邊來得安全。

老太君很疲憊，年紀大了，只想含飴弄孫，舒舒服服地養老，時不時心一下還沒有生育的兒，已是平靜生活中難得的波瀾。

但最近，這波瀾是越翻越大，甚至有失控之勢，稍有不慎，一個巨浪襲來，會打破此時平靜幸福的養老生活。

老太君不得不警惕。

看著兒這明顯心里有鬼的樣子，老太君又氣又急，恨不得揪著兒的耳朵說出實話：“你不敢告訴你阿兄，你總該把實告訴我！”不然怎麼替遮掩，又該怎麼面對兩個可能因為他們姑姑失去了母親的乖孫孫？

老太君這些時日真是把一輩子的氣都嘆盡了。

謝擁熙不說話，只低著頭，瑟瑟發抖。連施令窈死而復生的事都不敢說，遑論是從前的事。

母倆正僵持著，一陣沉而穩的腳步聲傳來，謝擁熙瞬間抬起頭，臉上神倉惶：“阿娘，救救我，救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死到臨頭了，你知道張喊冤了？

老太君閉了閉眼，捂住脹痛的額，不想再說話了。

謝擁熙眼睜睜看著滿面沉的兄長步步近，母親卻在這時丟下，不管了，不由得更加害怕，連連往羅漢床后面去：“阿兄！阿兄！你不要這樣，我害怕！”

“你害怕？”

謝縱微慢條斯理地重復著這三個字，那雙眼尾微微上翹，卻又因為他平時習慣了以疏冷姿態示人，而顯得格外高傲冷淡的眼睛里，帶著令人心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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