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nbsp;nbsp; 第51章

◎外室◎

聽了那老大夫的話, 祝無執神微凝。

他約猜測到什麽，卻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冷聲詢問：“說明白些。”

老大夫一聽, 登時出了滿背冷汗，他支支吾吾道：“老夫觀尊夫人脈象虛浮，基有虧虛之兆。觀其氣，似是……”

“似是什麽？”

“長期用避子藥。”

“避子藥？”祝無執徹底了臉, 瞇眼瞧著床榻上燒糊塗的人, 咬牙重複。

在汴京時, 他對溫幸妤看管嚴, 本沒機會去買避子藥。

只有一種可能……自制了有避子效用的熏香。

怒極反笑。

他還是對太好, 當初就該把那些勞什子的熏香全部扔了。

祝無執冷笑一聲，高大的影在燭下投下一片濃重得化不開的影, 將床上的溫幸妤完全籠罩。

他微微低著頭, 目落在床榻上人燒紅的臉上, 眼底翻湧著遭人忤逆，被人棄若敝履的惱怒。

避子藥。

當真如此厭惡他？甚至不惜毀了子, 也不願為他生養骨。

怎麽敢？怎麽能如此不識好歹。

俄而, 他閉了閉眼，到底顧及著還在發熱，沒有當場發作。

他收斂了緒，朝那老大夫道：“開方罷。”

大夫見狀忙不疊應聲，趴在旁邊的小幾上寫了方子, 曹頌便帶著他去抓藥煎藥。

人都走幹淨，他坐在床邊, 盯著布滿虛汗, 緋紅如晚霞的臉, 眸鷙。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制避子香，他是該說聰穎，還是該說可恨呢？

窗外朔風卷著雪粒子，簌簌敲打著糊了明紙的窗。

溫幸妤裹在重重錦衾之下，意識昏聵，仿佛置于一片無邊無際的灼熱沼澤。

渾冷一陣，熱一陣，骨頭裏都著難言的酸。嚨幹得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滾燙的氣息，噴在著臉頰的錦緞上，又悶熱地反彈回來，徒增煎熬。

朦朧中，似乎有人坐在床側，眸猶如實質，像是森冷的劍，狠狠釘在臉上。

幻夢和現實替，不知過了多久，溫幸妤覺有人著的雙頰，溫熱的瓷勺撬開的齒，灌苦的藥。

溫幸妤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是祝無執那張俊無儔，沉抑怒氣的臉。

張了張，想說什麽，卻抵不過眼皮沉重，再次昏昏睡去。

祝無執擱下藥碗，冷著臉用帕子了臉上和脖頸間的汗，又恨又怒的于床邊守了一夜。

*

溫幸妤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窗外天灰蒙蒙的，洋洋灑灑著細雪。

捂著昏沉鈍痛的腦袋坐起來，就聽到有人推門進來。

“醒了？”祝無執推門進來，後跟著個年紀不大的婢，端著雕花漆盤，上頭擱著白瓷藥碗。

溫幸妤渾酸倦怠，坐起來靠著引枕，低低嗯了一聲，嗓音微啞。

婢放下藥碗，祝無執就讓出去了。

他端起藥碗遞給溫幸妤，神十分冷淡：“喝了，再過一個時辰就啓程回京。”

溫幸妤很敏銳地察覺出他緒不愉。

但了這一遭愚弄屈辱，又剛褪了熱，實在疲乏厭倦，抿著，只當沒注意到，一言不發接過碗，仰頭把藥喝了。

藥苦，過管落進胃腹，仿佛五髒六腑都被染了苦味。

皺了皺眉，正去倒杯茶喝，就聽得祝無執冰冷的嗓音響起。

“昨夜大夫言，你長久服用傷的寒涼之。”

“你且告訴我，那是什麽？”

溫幸妤瞳孔猛，翕著瓣，強恐懼鎮定開口：“我也不知，許是誤食了什麽。”

“不知道？”祝無執笑著反問，邊帶著笑，眼睛卻極冷：“你當真不知道嗎？”

“那日日燃在主屋的避子香。”

溫幸妤沒想到祝無執已經知曉得如此清楚。

都知道了，解釋還有用嗎？再怎麽說，也熄滅不了他的怒火。

心頭升起一厭煩，索垂著頭沉默不語。

祝無執見一副任打任罵無所謂的模樣，登時氣翻湧。

他猛地攥住溫幸妤放在錦被外的手腕，將人拉至跟前，盯著蒼白的臉，神戾：“你這般自輕自賤，是嫌我的骨污了你清白？”

“你就這般厭惡我？甚至不惜毀了。”

溫幸妤被迫傾向前，迎上他那雙怒火中燒的眼。

很奇怪，面對祝無執的怒氣，分明該驚懼慌的，可此時此刻，心底卻彌漫著諷意。

雙目含淚，凝視著他含怒的眼眸，輕聲開口：“我只是個外室，怎麽能在大人娶妻前，生下孩子呢？”

所有怒火頃刻間被這句話澆滅。

祝無執哽了聲息，下意識松開了鉗制的手，四目相對，直跌進淋淋，滿含哀怨和委屈的杏眼。

他的心忽然酸脹刺痛起來。

他竟然……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為什麽會忽略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祝無執沉默半晌，幹道：“日後不必再用這些寒涼之，至于你說的那些…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說罷，他站起，連大氅也忘了穿，大步推門離去。

溫幸妤靠在床頭，呆呆看著被他紅的手腕，出個苦的笑。

回到汴京後，他定不會讓再熏香。

只希找到時機逃走前，千萬不要懷他的孩子。

千萬不要。

*

祝無執出了門，卻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要去哪，索漫無目的的在寨子裏走著。

天寒氣清，山寨空的。

皇城司的人已經把昨日那些惡徒的理掉，剩下不到百人，都收拾了行裝，準備此番跟皇城司的人一道前往汴京，招安封。

走著走著，忽然聽到後有人喊他。

“祝大人留步。”

祝無執回過頭，就見個白面青袍狐貍眼的年輕男人，笑瞇瞇走了過來。

正是黑石寨二當家吳為。

“祝大人，天寒地凍，不如去吳某那吃酒暖暖？”

祝無執掃了他一眼，明白此人有心攀附，估著想拿投名狀出來。

他本就有意招攬吳為，故而沒拒絕，淡淡嗯了一聲，隨對方去了正堂。

*

一個時辰後，皇城司的人和被招安的山匪先一步策馬離去。

祝無執抱溫幸妤上了馬車。

溫幸妤進車廂最深的錦墊裏，將自己蜷一團。

厚重的紫絨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的風雪，也徹底隔絕了線，馬車陷一片昏暗而帶著暖香的靜謐。

祝無執坐在另一側，兩個人誰也不說話。

輕微的晃傳來，馬車平穩地向著山下移。

外面風雪呼嘯的聲音變得沉悶而遙遠。

車廂裏很暖，暖得幾乎讓人昏昏睡。

溫幸妤懨懨地蜷在角落，耳邊是祝無執翻書的聲響。

到好煩，好倦，好悶。

又要回汴京，回到那重重深院，回到他掌控的不風的羅網中央。

這一次，很難再有任何逃離的機會了。他用一場心策劃的劫難，試圖碾碎所有的勇氣，只為讓明白一個道理——這天地雖大，風雪千山，每一步，都不可能踏出他的掌心。

可偏不認命。

偏要走。

*

回到汴京，已是五日後。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溫幸妤這一路上都懨懨的，或許是藥裏有安神的東西，整日大半時辰都在睡夢中度過。

有時候夢到小時候，有時候夢到在國公府的日子，大多都是噩夢。

祝無執沒再提過避子香的事，也沒有要懲罰的意思，好似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溫幸妤縱使再怨憤，也明白必須趁此機會，表現出已經對外面的天地有所畏懼。

兩人各懷心思，倒是相得平和了許多。

汴京今年的雪格外多，立冬沒幾天，就下了好幾場大雪。

路上的舊雪還未化盡，就又添新雪。

回京的第三日夜，雲翳遮蓋明月，冷風漫卷細雪。

溫幸妤抱著手爐，斜靠在羅漢榻上，呆呆著窗外庭院的落雪。

祝無執推門進來，見病容憔悴，如弱柳扶風，不免心有憐惜。

他在碳爐邊站了一會，散去上的冷氣，才走過去，把側抱坐上。

“今日胃口可好些了？”

溫幸妤乖順任由他抱著，輕輕嗯了一聲。

祝無執憐的了的臉，哄道：“乖乖養病，等病好了，我帶你去城南玉津園賞梅氣。”

溫幸妤垂下眼，輕輕搖頭：“我不想出去。”

祝無執掃過病氣的臉，問道：“為何？”

溫幸妤攥了他的襟，把臉埋在他肩頸，聲音悶悶的：“我……有些怕。”

人全然依賴的在他懷裏，溫熱的鼻息噴薄在肩頸，帶來陣陣意。

祝無執心下滿意，聲道：“好，那便不去。”

他包裹住瑩潤的手，只覺掌心像握了塊發涼的玉。

“你既知世道不好，賊寇橫行，日後就好好待在我邊，莫要再跑。”

頓了頓，他撐開蜷的指尖，手指的指，同十指握。

“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不你再那般驚嚇。”

溫幸妤知他試探，心中嗤了聲虛僞，面上卻不顯。

輕嗯了一聲，不作其他回答。

祝無執轉了話題，似是閑聊：“這宅子小，委屈你了。且等十日府邸修繕好，咱們便搬回去，屆時你就不會再覺得悶。”

溫幸妤隨意點頭。

祝無執也不介意話。

畢竟這樣的反應才屬正常。骨子裏倔強，一朝了驚嚇被迫回汴京，定然心緒煩郁。

如果又像上次那般溫，反倒不正常。

心氣郁結不要，慢慢開解調理便是。

祝無執自顧自說了些當年國公府的事，試圖讓回憶起點開心的過往，能心好些。

溫幸妤偶有回應，大多時候都是靜靜聆聽。

大致明白祝無執是想開心些，可他也不想想，當年在國公府，不過一介婢，整日忙著戰戰兢兢伺候主子，腳不沾地，生怕一不小心惹了主子不快，挨一頓打罵。

奴婢而已，哪有多快活日子。

他和終究不是一路人。

說了會子話，曹頌忽然叩門進來。

他向溫幸妤問了好，便對祝無執道：“主子，該走了。”

祝無執放下，俯捧著的臉，微微擡起，垂眸盯著那雙澄澈的眼睛，溫聲道：“今夜我可能回不來，你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溫幸妤回視著他，輕輕應聲：“我知道了。”

祝無執親了親的額頭，方覺心滿意足。

他起穿狐大氅，同曹頌闊步離開。

溫幸妤靠在引枕上，看著二人影消失在庭院的雪幕中，緩緩收回視線。

別回來才好，省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