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nbsp;nbsp; 第44章

◎我不稀罕◎

祝無執語調堪稱溫, 可說出的話卻字字如刀，直剜心窩，溫幸妤聞得此言, 如遭五雷轟頂，面慘白。

是害死了明夏？是……

若不是告訴明夏他的喜好，對方也不會擅闖書房被杖殺。

怔怔著青年含笑的眼，在他漆黑的瞳仁上, 看到自己恓惶發白的臉。

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不, 不對, 分明他手段暴戾, 殺死明夏。

他就是披著人皮的豺狼！

中一濁氣翻湧, 堵在頭，嘔不得, 哭無淚, 方才的空白, 此刻盡化作滾油煎熬。

“你…你胡說八道！”終是駁出一句，聲音嘶啞破碎, 子抖得如風中落葉。

祝無執坐在側, 手指撐開蜷曲的指節，進的指，十指握，方到幾分快意。

他含笑湊近的面龐：“怎麽能是胡說八道呢？若不是你，豈敢生出那等攀附枝頭、一步登天的妄想？”

他字字誅心, 溫幸妤只覺得心如被萬蟻啃噬，一寒氣順著腳底直竄上脊背, 抖著, 用力掙紮被他握的手, 滿目驚懼厭惡：“顛倒黑白，草菅人命，你簡直是瘋子！”

祝無執不置可否，扣了手，細細描摹憤怒驚懼的眉眼，輕笑道：“是啊，我是瘋子，所以你若再敢如此，我不介意多殺幾個人。”

屋燈燭熒煌，映著金玉錦繡，暖香浮，溫幸妤卻到遍生寒，眼前的人好似惡鬼。

手被扣在溫熱掌心，掙不開，只滿面凄惶，淚水滾落，卻倔強的不吐半個字。

祝無執見淚水漣漣，鼻尖泛紅，心有憐，把強行抱坐到上，一面拭淚，一面低哄：“只要你安心待在我邊，不要再把我推給旁人，就不會再有這種事。”

“乖乖聽話，我會對你好。”

說罷，他看著懷中人眼瞼發紅的小痣，沒忍住低頭湊過去，想親的眼皮。

溫幸妤偏頭避開，一想到他把當個阿貓阿狗對待，給一子再給顆甜棗，胃裏就翻江倒海的惡心。

再細細琢磨他說得那些話，只覺得荒謬。

積攢已久的厭惡占據上風，溫幸妤抹掉眼淚，毫不掩飾眸中的反，直直看著青年的眼睛，問道：“不把你推給別人？”

“難不，祝大人打算娶我為妻？”

祝無執神微怔，難得語塞，遲遲沒有回應。

娶？

哪怕是縣令之，他都會明正娶了。可一介鄉野孤，如何能做他的妻子。

能做他的妾室，對而言都是天大的福分。

沉默片刻，他鄭重承諾道：“你且放心，過段時日我會納你為妾。”

溫幸妤冷笑：“誰稀罕當你的妾？你裝什麽癡種？虛僞。”

言辭刻薄，前所未有，臉上的抗拒和嫌惡一覽無餘。

祝無執長這麽大，很有人能如此尖銳的諷刺他。

尤其是那句“誰稀罕當你的妾”，直他恨得牙，心口都被刺得發疼。

他臉冷了下來，把人放在榻上，站起居高臨下看著：“不管怎麽樣，你已是我的人，就該安分守己。我勸你收起小心思，不然我有的是法子，你乖乖聽話。”

溫幸妤也不回應，冷笑一聲別過頭，一個眼風都不給他。

祝無執看那疏離憎惡的模樣，登時心中又惱又恨，終忍無可忍，拂袖而去。

屋門被“砰”的一聲闔上，溫幸妤在榻邊坐了很久。

窗外天不知何時已沉如墨，狂風卷著枯葉拍打窗欞，嗚嗚作響。

不敢看，害怕一看出去，就是明夏被活活打死的場景。

直到夜過了大半，天微明，才拖著僵的，跌倒在床榻上，卻依舊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明夏死前哀求的眼神。

祝無執在書房枯坐一夜，思緒紛雜。

他罕見的有幾分迷茫，不知對那句“誰稀罕當你的妾”，還是…那句“祝大人難不打算娶我為妻”。

亦或者，兩句都有。

天際泛起魚肚白，窗欞淡薄線，他才恍然發覺已經該上朝了。

了僵的，他站起，沐浴更後，早飯未用，徑直離家趕往皇宮。

*

雲淡天高鴻影遠，一庭黃葉靜秋心。

自打明夏死後，溫幸妤連著做了好幾天噩夢，幾乎夜夜驚醒。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懨懨的，提不起勁兒。

祝無執早出晚歸，夜裏抱著睡，見做噩夢，心下也有幾分後悔。

早知拉出去料理，不該讓親眼看著。

可事已至此，只好溫言安，又問宮中膳房要了安神食補的方子，讓廚房給做藥膳。

又過了十來天，夜裏是不會驚醒了，可還是看起來無打采，像朵蔫了的花。

祝無執看在眼裏，難免擔憂。

他知道癥結在哪，可讓他放走，那是萬萬不可能。

他想過讓溫幸妤的好友來開解探，只是這些人，皆是上不得臺面的。

再者他謀事在即，也不好隨意放人進出宅院。

思來想去，他忽然想起來李行簡說薛見春來汴京了。

薛見春和溫幸妤一樣都出低微，不通文墨，而且他記得當初李行簡婚宴，溫幸妤對薛的印象還可以。

兩人想必能說到一起。

思及此，他提出讓薛見春來家中做客，最好能開解溫幸妤。

是日天高雲淡，青穹如洗，庭院草木雖未盡黃，青綠間卻已點染斑駁赭。

溫幸妤坐在廊檐下的黃花梨搖椅上，靜靜看著澄淨廣袤的天際。

這段日子，祝無執溫言語哄他，幾乎有求必應，除了一件事——他不讓出去。

就像是只鳥兒，被圈在這四方院落，將近一個月。

連門都出去不去，更別說打聽到觀瀾哥的骨灰在哪裏。

該如何逃呢？著庭院飄落的枯葉，心中愴然，只覺舉目無措，前路渺渺茫茫。

正發呆，就聽得芳瀾來稟報：“夫人，李夫人前來探您。”

溫幸妤不知道這事。

在汴京不認識什麽李夫人，想了想後問道：“可是李明遠的夫人？”

芳瀾點頭回道：“是，夫人要見見嗎？”

溫幸妤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心知這是祝無執的主意，但確實許久沒見過外人，心中憋悶，故而還是選擇見見薛見春。

芳瀾去請人進來，溫幸妤從黃花梨搖椅起，回到了主屋。

薛見春自院門，一窄袖山茶花藍緞衫，薔薇提花杏黃旋，腰纏鞭，又掛葫蘆酒壺，容明豔，雙目炯炯有神，三分英氣，三分豪邁。

闊步行進屋，只見一淡青羅，發髻松挽的清秀佳人坐在羅漢榻上，神倦怠。

是比當初婚宴見時，清減消沉了不。

薛見春也不客氣，走到羅漢榻另一端，同隔桌對坐，直言道：“祝大人托我來跟你說說話。”

“我聽說你了驚，神思不寧，到底為何？”

溫幸妤聽到的話，沉默了一會：“我也不知道。”

薛見春悠哉哉端著茶喝，聞言笑道：“你不願說，我便不問。”

說著想起從李行簡那聽來的閑話，有些好奇的打量著溫幸妤，問道：“我聽說你段日子跑了，是祝無執親自把你抓回汴京的。”

“你不想做他的妾室？”

溫幸妤愣了一瞬，沒想到剛來就問這麽直白，一時不知怎麽回。

靜默片刻，垂下眼簾，複又擡起，淺笑道：“之前是不願，但現在……想通了。”

“他居高位，容貌俊，我怎會不願呢？”

院裏都是祝無執的耳目，哪裏敢說實話，只希自己的回答傳到他耳朵裏，能讓他放松戒備。

薛見春看著角帶笑，眼中卻含著苦，登時明白是言不由衷。

是了，若非不由己，哪個姑娘想為人妾室？

原先在宴席見溫幸妤，滿堂賓客眼帶鄙夷，唯獨面清正，有擔憂。

當時就覺得這姑娘脾和良善，很招人喜歡。

可惜好好一朵鮮花，就這麽慢慢枯萎了。

薛見春心懷憐憫，心說祝無執和李行簡果真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東西。

定是祝無執強人所難，將溫幸妤在此。

薛見春出鏢局，自小習武，跟江湖之人沒打道，頗有俠義之心，最見不得強搶民、以權人之事。

見兩個婢出去沏茶端點心，湊近溫幸妤，低了嗓音：“你想不想跑？想得話，我可以幫你。”

溫幸妤大驚，一面回：“我已經想通了，子在外謀生不易，不如安穩留在他邊，好歹吃穿不愁。”

一面眼神示意薛見春暗有人。

薛見春意會，不免懊惱自己太魯莽。

恰好婢端著點心和新茶來，不敢再多說，害怕說多錯多，反而害了溫幸妤，于是道：“好吧，你想通就好。”

溫幸妤點了點頭，轉移了話題：“你跟你夫君如何了？”

在同州時，這對夫妻三天兩頭提劍相向，打得不可開，吵吵鬧鬧。

也不知過這麽久，有沒有相好一些。

薛見春一聽溫幸妤提李行簡，就氣不打一來，翻了個白眼，罵道：“那就是個不要臉的東西，日花眠柳宿，不幹正事。”

擺了擺手：“罷了，不提他，沒得晦氣。”

溫幸妤沒想到兩人還是這樣子。

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歉疚，小聲道：“對不住，我不該提。”

薛見春覺得溫幸妤莫名其妙的，皺眉打量著白皙清秀的臉，忽然就想起和爹一同押鏢，不幸喪命的幹妹妹。

也是這樣怯懦弱，不給人道歉。

那是妹妹第一次大著膽子去押鏢，結果就喪了命。

了聲音安：“你道什麽歉，你又沒做錯什麽。”

頓了頓，又勸道：“不要太考慮別人的，這樣沒什麽用，反而會讓自己不開心。”

溫幸妤看著薛見春黑白分明的眼睛，微怔了一下，才輕輕點頭：“我知道了。”

二人吃著茶和點心，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很多。

最開始兩人不太悉，溫幸妤有些拘謹，但薛見春是個自來的子，大大咧咧的，不多時就讓放松下來。

直到夕窗紙，照到溫幸妤的眼睛，側頭看向窗外，只見天際餘霞綺，落日熔金，才驚覺不知不覺，二人聊了一個多時辰。

靜月來問要不要擺飯，溫幸妤想著祝無執這段日子都是深夜才歸，便留了薛見春吃飯。

直至夕徹底落山坳，霞被墨浸染，二人才分別。

溫幸妤讓車夫把人好生送到李府。

出院門時，薛見春拍了拍溫幸妤的肩膀，出言勸：“船到橋頭自然直，想開些罷。”

溫幸妤愣了一下，旋即朝抿笑：“我知道了，謝謝你。”

薛見春朝溫幸妤眨了眨眼，無聲暗示：“我改日再來看你，回屋吧。”

溫幸妤點了點頭，朝揮手。

薛見春轉過，出了院子跳上馬車，影消失不見。

溫幸妤原地站了一會，直到靜月小聲提醒，才姍姍回屋。

的確要想開些。

不論多艱難，都一定要逃。

*

夜如墨，祝無執披秋月而歸。

沐浴更後，他來到間，見溫幸妤倚靠在床頭看制香古籍，昏黃燭火下暖白如玉。

神困倦，卻并未歇息。顯然是在等他回來。

祝無執不免有些驚訝。

從未等過他，都是早早睡了。

二人一天到晚，幾乎沒說過兩句話。

溫幸妤見他回來，打了個呵欠，擱下書看著他道：“回來了。”

祝無執見聲細語，心中愉悅，主坐到側，拉著的手放掌心，輕輕，溫聲道：“今日和薛見春相可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