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nbsp;nbsp; 第21章

◎委屈◎

人一丁香春衫, 手執油紙傘，踏碎滿地積水中的朦朧燈影，穿過細的雨幕緩步行來。

仿佛落華燈的丁香花, 讓整個奢靡喧囂的天地，都安靜下來。

溫幸妤小心踏過積水，走到祝無執跟前，仰頭對上他烏沉的眸, 又垂眸避開, 小聲道：“下雨了……家遠, 我怕你淋雨, 所以尋了過來。”

祝無執嗯了一聲, 接過手中的紙傘，撐在二人頭頂。

姍姍出來的王岐, 靠在一旁跟班的上, 肆意打量著溫幸妤, 出個笑來：“這是嫂子吧？”

“真賢惠。”

祝無執皺眉，側擋住王岐的視線。

王岐心中冷笑, 他收回視線, 醉醺醺道：“改日我夫人在府上辦賞花宴，陸兄帶嫂子一起來吧？”

祝無執睨著王岐，角微勾，頷首道：“王兄邀請，陸某自是要去的。”

王岐哈哈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

說罷, 他被人攙著，上了輛奢華的馬車。

祝無執垂眸掃了眼人溫順的臉, 淡漠道：“走吧, 回家。”

溫幸妤點了點頭, 二人并肩踏朦朧煙雨，登上馬車回了家。

回到主屋，兩人先後沐浴，躺在了床榻上。

靜月熄了燈，將幔帳放下來，輕步退出間。

黑暗之中，寂靜無言。

溫幸妤今夜去尋祝無執，倒不是真的怕他淋雨回家，是隔壁嬸子天勸，說讓看好了夫君，省得被綺春坊的“狐子”勾了魂。

含糊了幾次，那嬸子卻格外熱心腸，今夜還專門上門，好心告訴，祝無執又去了煙花之地，教如何“殺”過去立威。

怕被看出和祝無執的夫妻份是假，只好喚車夫駕了馬車去綺春坊。

不敢進去，怕誤了他的事，只好在馬車裏等著，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天還下起了雨。

好在有傘，便隨便找了個借口。

春雨綿綿，花香夾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流轉滲窗欞門扉。

輕輕嘆了口氣，翻了正要睡覺，就聽到側的青年開口了。

“為何來尋，發生了什麽事？”

溫幸妤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面皮薄，覺得隔壁嬸子的話…實在不好開口，于是小聲道：“怕您淋雨寒……”

旁靜了好一會，不由張起來。

俄而，那人終于再次說話。

“日後不會去了。”

溫幸妤怔住，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不去綺春坊了。

不知回什麽，只輕輕說了句“好”。

雖然不知道祝無執為什麽不去了，但這是好事。

總算不用想方設法搪塞隔壁嬸子了。

幔帳是濃稠的黑，二人再次陷沉默。

溫幸妤躺了一會，慢慢有了困意。

祝無執則思索著李行簡和王岐的事。

三年前，定國公府從李氏布莊，預定了來自高昌國的浮錦，準備輔之價值萬金的東珠，制羅，于皇後生辰宴上進獻。

當初來府中送浮錦的，正是李氏布莊的老板李萬金，以及他的小兒子李行簡。

李氏布莊壟斷西北一帶布業，在整個大宋名聲顯赫，卻唯獨缺了一樣東西——皇商的名號。

李萬金和大多商人一樣，妻妾不，兒子有七八個，他已經年過五十，故而家産之爭十分嚴重，每個兒子都想做李氏家主。

李行簡是老小，母親又是份不顯的繼室，他讀書天賦一般，故而想要爭家主之位，最快的方法就是讓李氏布莊為皇商。

來州學讀書，也不過是為了拓展人脈，與未來的老爺們打好道。

故而初州學，他一眼就認出了有一面之緣的李行簡，并且刻意出破綻，引對方上鈎。

商人逐利缺權，他逐權缺財，能和李行簡合作，他不僅能得到巨額財富支持，還能利用李氏布莊在西北一帶的脈絡，探取消息。

至于王岐……

這人的份暫時不清，但恐怕不簡單。

馮翊城中傳言，王岐乃京城大臣之子，因某些原因，和母親孤居住同州，只等科舉後認祖歸宗。

言外之意，王岐是某個大臣的私生子。

汴京王姓乃大姓，從六品算起，約莫有十幾個。

他已經給周士元傳信，如果王姓是真，約莫半個月就會有結果，能知道他到底是誰的兒子。

祝無執覺得，王岐或許跟王崇有千萬縷的關系。

兩人看起來……都是那麽的蠢而不自知。

*

翌日，雲銷雨霽，天明。

祝無執按照李行簡給的地址，來到了城西小巷子座不起眼的茶樓。

拾級而上，小二引雅間，李行簡已經座。

祝無執掀袍坐下，神無波無瀾。

李行簡嘿嘿笑著起斟了杯茶，推到祝無執跟前。

“我就知道您一定會來！”

“您記得我嗎？三年前我隨父去貴府送浮錦，同您有過一面之緣。”

祝無執嗯了一聲，淡聲道：“所以呢？你費盡心思同我這個通緝犯相認，是想要什麽？”

李行簡撓了撓頭，坐到椅子上，幹笑道：“我想同您談筆生意。”

祝無執似笑非笑看過去，“哦？”

“同我一個通緝犯談生意？”

李行簡不在意祝無執的冷言冷語，兩只手擱在桌子上，子微微前傾，認真盯著對方道：“您知道的，商人趨利，大多數時候，做生意就是場豪賭。”

“我賭您一定能複仇雪恨，重登青雲！”

祝無執瞥了他一眼，嗤笑：“你倒是對我有信心。”

李行簡猛猛點頭，“當初在定國公府見您，就知道您非池中之。”

“後來國公府……您越獄不知所蹤，我就知道您一定會回去的。”

“甚至……到更高的位置。”

祝無執端詳著李行簡的神，沉默了片刻，道：“你想要什麽？”

李行簡了手，咧一笑，出兩顆虎牙：“我李家財富，只要是我能用的，您隨便取用。”

“只要……您助我登上家主之位，讓李氏布莊為皇商。”

祝無執神莫測：“如果我輸了呢。”

李行簡連忙表態：“我相信您不會！”

“萬一…萬一輸了，就當是我李行簡豪賭失手，命該如此。”

祝無執輕笑一聲：“那麽…李公子，合作愉快。”

李行簡欣喜點頭，立馬從懷裏拿出塊令牌，遞了過去：“這是我的令牌，李氏布莊下的幾個錢莊，您都可以隨意取用。”

祝無執沒有推拒，說了句“多謝”，隨手收進袖袋。

二人又談了一會，便分頭離去。

*

二月十五，花朝節。

王岐府邸辦賞花宴，上到馮翊吏，下到富戶商賈，只要是有份的，都在邀請之列。

在祝無執的要求下，換了件梅子青廣綾長，外搭鵝黃大袖衫，披泥金緋羅褙子。

暖和而不失端莊。

二人一同前往王岐府邸，由婢小廝分別引男席。

王岐家的宅子，足足有五進，來往賓客著華貴，就連小廝婢，都著錦。

溫幸妤帶著翠珠和靜月，安靜跟隨婢來到水榭。

水榭眷齊聚，言笑晏晏。

王岐的夫人姓宋名水秋，是通判幺，比溫幸妤小一歲。容貌 和才學皆上等，膝下育有一對龍胎，剛滿周歲。

見溫幸妤來，宋水秋主上前，親親熱熱挽住了，向一衆眷介紹。

“這是陸公子的夫人，姓溫名幸妤。”

“子向，各位可得替我多多照拂。”

眷們打量著溫幸妤，見起樣貌清秀，舉止有禮，便笑著將人拉座。

其中一個十六七歲的郎，好奇看著溫幸妤，直言問道：“這位姐姐出何？好似在同州從未見過。”

這話問得很沒禮貌了。

哪有人一見面就打聽家世？

手不打笑臉人，溫幸妤又是個子，如實道：“是慈州人。”

那郎卻還不放過，又道：“溫姐姐父母是做什麽？從商還是……”

提到家世，溫幸妤不太好回答。

怕影響祝無執，于是含糊道：“從前做些小本買賣。”

郎不依不饒：“什麽買賣？”

溫幸妤道：“打制木材家類的。”

那郎若有所思，笑瞇瞇看著溫幸妤，似無意狀：“哦，原來是木商啊，可我好像…并未聽過慈州有溫姓木商。”

溫幸妤垂下眼簾，複又擡起，語氣平靜，并不見局促：“不是木商，是木匠。”

“打家的木匠。”

話音一落，那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後擺了擺手，故作歉疚：“溫姐姐別多想，我只是還沒見過木匠之，覺得有些好奇而已，并不是刻意笑你。”

溫幸妤覺得過世的父親是木匠并不丟臉。

父親待人溫和，能打很多致的家，還會做孩玩，在眼裏是頂頂厲害的人。

著擺的手松開，抿出淺笑，看起來并不生氣。

“無妨。”

眷們聽到溫幸妤是木匠之，對的熱即刻淡了，將人晾在一旁，頗有排孤立之嫌。

宋水秋衆星捧月坐在當中，笑得端方溫，看向溫幸妤時，眸閃。

倒是比想象中沉得住氣。

眷們在水榭中玩飛花令，溫幸妤不通文墨，僅識字而已，故而又被在圈外。

不覺得寂寞，反而輕松許多，獨自坐在水榭的長椅上，著漣漪的湖水，琢磨制香的事，靜月和翠珠隨侍一旁。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宋水秋忽然哎呀了一聲，看向溫幸妤道：“瞧我這記，竟把溫姐姐晾在一旁。”

“罪過罪過。”

“咱們也別玩飛花令了，總要顧著點旁人，不若一同去賞花吧。”

言外之意是要顧及溫幸妤這個不通文墨的人。

眷裏傳來幾聲嘀咕，最終看在宋水秋的面子上，紛紛起。

溫幸妤推拒不了，只好跟隨衆人，前往府邸花園賞花。

王岐家的花園很大，姹紫嫣紅，蝶飛舞。

溫幸妤墜在最末，并不主和人答話，安靜嗅著每種花的香氣，思索能不能加熏香。

轉了一小會，人群一陣，傳來宋水秋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的玉環呢？我的玉環不見了！這是我過世祖母留給我的……”

溫幸妤擡眼看過去，就見宋水秋遙遙看了一眼。

眼皮一跳，頓不妙，暗中自己的袖袋和腰間荷包，確定什麽都沒有後，臉卻依舊難看。

不對勁……

這宋水秋今日，就是沖來的。

或者說，是沖祝無執來的。

心裏慌起來，看向一旁的靜月和翠珠，就發現靜月好奇張，而一向活潑的翠珠，意外的安靜。

一把抓住翠珠的手臂，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宋水秋的聲音由遠及近。

“溫姐姐，你怎麽離那麽遠？”

“你可曾見過我的玉環？是白玉鏤空雕花樣的，上頭還有個裂紋。”

溫幸妤定了定神，搖頭道：“未曾見過。”

最開始刻意為難溫幸妤的郎此時又開口了，走到跟前，笑盈盈道：“口說無憑，方才我們都讓婆子搜自證了，溫姐姐，你不會拒絕吧？”

這話將溫幸妤架起來，本拒絕不了。

只好點頭。

兩個婆子上前，帶著溫幸妤去了放下紗簾的涼亭，自上而下索了一遍，而後走到衆人跟前搖了搖頭。

宋水秋歉疚道：“實在對不住，溫姐姐莫要怪罪，這玉環是我祖母的，實在重要。”

溫幸妤搖了搖頭，心跳越來越快，目看向一反常態的翠珠。

正思索這件事的始末，就聽到那郎指著靜月和翠珠：“宋姐姐，別急啊，還有這倆婢沒搜呢。”

溫幸妤袖下的手指收，靜月看出的張，輕輕了下的手，順從隨婆子去了涼亭。

不多時，便出來了。

接著就是翠珠。

臉有些發白，往涼亭走了沒幾步，忽然回頭跑到宋水秋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對，對不住，玉環是奴婢拿的。”

溫幸妤閉了閉眼，臉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