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吃素的，當即說：

“巡按直隸史陳祥劾奏宣府把總指揮蕭彬，其駐兵靜海時，縱賊害民，請皇上下旨逮問！”

陸行簡瞇了瞇眼睛，宛若刀削的下頜線繃。

現在蕭彬在江南保護晚晚養病。

這會兒抓捕蕭彬，分明是沖著晚晚的，簡直就是往他肺管子上！

“兵部怎麼說？”陸行簡淡淡道。

“兵部答復也是請下旨逮問。”李東謙準備得很充分，是給陸行簡一個響亮的警告。

陸行簡明白他的意思，眉眼冰冷。

“罷了，罰他半年俸祿吧。”

他當然可以下旨把李東謙抄家滅族。

可后續的安工作如果不到位，又會起刀兵之事。

誅滅柳溍太急切的后果如此嚴重。

他不能再任沖行事。

一如晚晚當年勸他對榮王輕拿輕放一事一樣。

天下人，更希坐在龍椅上的是個仁君，而非輒打殺的暴君。

暴君是可以用殘暴手段震懾群小，可那幫人會寢不安枕，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哪天屠刀砍在自己頭上。

時至今日，他終于切會到儒家以“仁孝”治天下的髓。

對于李東謙這個老匹夫，他當然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可那是于陸行簡這個人的。

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必須像當年孝肅太皇太后周氏那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給天下人做個示范。

你們即便曾行差踏錯了，我也會既往不咎，安生過你們的小日子。

沒有生存威脅，絕大多數人還是舍不得安逸的生活，非得刀口，嘗試把皇帝拉下馬。

十一月，剛過冬至節，陸行簡下令，對調京營宣府軍，令其往來習備。

以李東謙為首的文們大驚失。

各種勸諫折子雪花一樣飛皇宮。

陸行簡置之不理，選取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邊軍銳組京衛軍隊，號稱“外四家軍”，在西苑練閱兵。

李東謙終于意識到，大勢已去。

無論他如何掙扎，也不過是在陸行簡面前出丑而已。

皇帝不殺他，是因為留著他的命更有用，而不是不想殺。

李東謙心中苦不已。

爭強好勝一生，他得到了什麼？

小時候是有神的名聲在外。

可他長得丑，很多人會說：“哇，那個就是神啊，長得可真丑。”

十七歲就中了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此后近三十年間均在翰林院任職，歷編修、侍講、侍講學士、學士等職。

五十歲終于熬了閣閣老，卻迫于首輔蘇建的威勢，唯唯諾諾，不能有自己的主見。

好容易斗倒蘇健，他了閣首輔，又有專橫跋扈的柳溍當權，鬧得朝廷烏煙瘴氣，文們怨聲載道。

本以為柳溍倒臺了，他終于可以執掌天下了。

皇帝和皇后站到了他的對立面。

現在，皇上任由他在首輔的位置上坐著，看他卻如同看一個死人。

只等最合適的下刀時機。

這種等死的滋味兒太痛苦太難了。

他真想來個痛快。

李東謙絕地又上了封辭奏折。

這種奏折他這輩子寫過無數封，每次都被駁回來，朱筆批：所辭不允。

他并不抱什麼指。

然而。

管家來尋他，喜滋滋道：“皇上批了您的辭折子，賞銀五十兩，文綺四襲，蔭侄兒兆延為中書舍人。”

管家開心得快哭了，“老爺，皇上沒打算對您手！咱們得救了！”

李東謙不敢置信：“真的？”

柳溍死得那麼慘烈，他怎麼可能有什麼好下場？

他不信。

“是真的！前頭公公正等著您去接旨呢！”

圣旨容很多。

說什麼“朕惟君臣相遇自古為難，而人臣事君，才德相稱、始終一節者尤難。”

這話狠狠甩了李東謙一個耳。

“卿資稟神異，慧悟夙，爰自年，召見中，應對稱旨，名四方，遂以宏博之學蜚英藝苑，三十余年資歷，既深聞彌重……”

接下來一堆的贊之詞。

最后每年給輿隸十名，月饋廩八石，仍賜白金彩弊，襲蔭子侄一人為中書舍人，是閣閣老致仕的標準待遇，和當年蘇健被迫致仕時待遇一樣。

這就結束了？

李東謙木然跪在那里，都忘了接旨。

他居然得了善終？

有詐。

這里頭一定有詐。

……

蘇晚晚醒來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的腦子一片空白，不記得任何人。

清醒的時候，會呆呆盯著花瓠里的臘梅看很久。

對來來往往的人和事倒不怎麼在意。

衍哥兒怯生生地坐在床前，有時候會讀書給聽。

書沒讀完，衍哥兒就難過得讀不下去了。

娘親看他的眼神好冷好疏遠。

不認識他了。

不會再把他抱在懷里輕聲慢語地哄他了。

天底下最難過的事，莫不過坐在自己最的人面前，卻不記得你。

蕭彬出現的時候，衍哥兒也不讓開。

他對蕭彬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緒。

蕭彬占了爹爹的位置，做了爹爹該做的事。

這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可是爹爹是自己決定走的。

他想恨蕭彬，又恨不起來。

不過，讓他心里舒坦不的是，娘親也不認識蕭彬。

看他的眼神，也是那麼冷那麼疏遠。

蕭彬說，“解毒的藥配制好了，可以送去京城了，你有什麼想說的？”

娘親沒有任何反應，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蕭彬也不管，待一會兒就走了。

娘親不說話，衍哥兒也不想說話。

氣氛很安靜。

現在沒有硯哥兒跟他搶娘親了，娘親也不忙了。

可也不再抱他、摟著他親親了。

衍哥兒有點傷心。

他慢慢又把緒調整過來，坐在桌前寫大字。

娘親以前很喜歡看他寫大字。

經常眼睛里閃著星星，夸他寫得真好，寫得真棒，衍哥兒好厲害。

還會把他寫的字裱起來，掛在臥室里。

那時候他可真是太開心了。

他就知道，在娘親眼里，他是最最優秀的！

連爹爹的字，娘親都沒有裱起來掛在臥室里呢。

衍哥兒今天寫了“萬壽無疆”幾個字，拿去給娘親看。

“娘親，你看哪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