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襲香舌 含住那瓣嚶嚀的丁香。

書房裏, 又重新大亮起來。

章淩之靠坐進太師椅中，手指敲打著桌面，鷹隼般的眼神狠狠攫住面前臉紅白加的年人, 緩緩, 勾起一個冷笑。

“我倒不知, 原來裴家教養出的兒子，竟還會在夜裏翻別人家的院牆。”話鋒一頓,他手指蜷起, 聲俱厲：“裴延，你到底想做什麽？！”

許是他的氣場過于凜冽，如一張織的網，將人束在了裏面，裴延一下被冰封了子, 竟一時心虛起來。

轉念一想, 不對呀, 自己不過想見上小姑娘一面, 他才是那個不顧雪兒意願，對用強的禽！自己占理兒, 怕他做甚？

“我不過擔心雪兒，想看看過得好不好。是你一直在中間橫加阻攔，你在心虛什麽？你對到底做過什麽，自己心裏有數！”

被他這氣壯山河一吼, 章淩之竟恍惚失了神。

他以為，裴延已經知道了冬寧的兒家心思。

是呀, 自己確實過分，不該如此疏忽大意，任由在朝夕的相中對自己生出愫。

裴延見他被自己說愣了, 不由更是氣急攻心。

看來他的猜測果然沒錯，這個畜生！

“章越！你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冠禽！你……”剩下的話，他說不下去了，為冬寧到心痛，他無法將那種話直接說出口。

章淩之迅速回神思，眼一擡，冷冷瞥他一眼，“裴延，誰允的你，對我直呼大名？”

自己是他父親的同僚，無論如何，按理也該尊稱一聲“叔”，此前他就過自己“章淩之”，今日更是放肆，竟喚起了他的大名。

“你……”他語塞，又是氣急，“你這種人？也配有名兒？你就是個批皮的禽！無恥！敗類！”

他連著大罵幾聲，章淩之卻是不疾不徐，端靠在椅子裏，眼一彎，笑意盎然，“裴小公子，罵夠了沒有？”臉忽而轉冷，他朝一旁的何晏投去個眼神。

何晏心領神會，立刻捧上擬好的狀子，雙手奉到裴延面前。

“這……什麽意思……？”

眼球驚慌地轉，他掃視一圈，只見那狀子上寫到：

本人裴延，字松石，河東裴氏第五十七世孫。于建明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夜翻章府，盜未果，就地被擒，遂立此狀。在此承諾，不複再犯。

“把這個簽了，這件事就此了結，我亦不會告知你父親。”章淩之執起一支筆，何晏又連忙過來接，將那筆遞到裴延跟前兒。

“你瘋了？！我憑什麽要簽這種東西？”

這個大名簽下去，自己以後豈不是被他把小辮子揪手裏了？簡直地喪權辱國啊！

“呵。”章淩之笑一聲，“你若不簽，也可，那我現在便去裴府，找你父親問個清楚。是不是他不敢跟我章淩之朝堂上見真章，派你暗地裏來我府裏盜文書。如此鳴狗盜的小人之行，莫不就是他裴一元的作風？”

“你……誣陷！你這是誣陷！卑鄙小人！無恥之徒！”

章淩之毫不理會他的狂怒，下一擡，看向他的眼神愈發傲慢。“不想簽？也可。”他悠悠地起，朝何晏一撇頭，“走，送裴小公子去一趟京兆尹。”

什麽？！！他莫不是真要將自己當那竊賊押送過去？！

裴延驚得駭然作，紅都慘白了下去，“你……你要做什麽？你憑什麽……”

冰涼的眼神掃過去，“裴小公子可想清楚了，我再問你最後一次，簽，還是不簽？”

恥辱的大字落在狀子的末尾，他還被何晏擡著食指，在上面畫了押。

“主子，可以了。”何晏將那狀子奉到書桌上，章淩之接過，確認了一遍，點點頭。

裴延氣得渾發抖，可自己眼下確實不占理，莫可奈何，只能握著拳頭，用憎恨的眼神殺他。

章淩之從狀子中擡眼，迎上他火燒的眼神，眸瞇了瞇，眉眼間凝著層郁的寒霜。

“這個，我便留下了。”他將那狀子疊了幾疊，“日後，若是再來攪擾雪兒，那可就別怪我，將這份狀子呈于諸公面前了。”薄薄的紙張被夾在長指間，輕晃了晃。

裴延臉青白，只是鼓瞪個眼，有氣也沒撒。

他緩緩勾起角，語調淡漠，每一下清晰的咬字卻都犀利如刀，“裴延，記著，給我離冬寧越遠越好。”

*

冬寧躺在床上，瞪著兩雙大眼睛，怔怔地著頭頂的海棠刺繡紋。

默默翻個，臉朝向裏面，閉上眼睛，還是睡不著。

索睜開眼，任思緒在腦海裏流。

這下鬧出這麽大的靜，裴延翻牆被府裏的人發現了，小叔叔他……會過來找自己嗎？

房門外，芳嬤嬤還在院子裏徘徊，焦急地向園門口，左右踱步。

漆黑的石徑上，響起了厚重的腳步聲，瞪大了眼，向出現在園門口肅穆的修長黑影。

張言，卻見他食指比在上，輕輕搖頭，示意噤聲。

芳嬤嬤連忙把閉，自是明白大人的意思，他是不願驚冬寧。輕手輕腳地邁下臺階，頭站在章淩之前，不敢擡眼看他。

威沉的眼神落在這老仆婦盤得一不茍的頭頂，他沉默幾息，邊浮起一個冷笑，“嬤嬤也是跟在雪兒邊的老人了，莫不是真上了年紀，夜裏連野貓和男人的影都分不清了？”

立時驚出一冷汗，芳嬤嬤張口，嗓音都在抖：“大人……我……”話卡在了嗓子眼兒裏，一時竟不知從何開口。

這件事沒有什麽爭辯的餘地，自己確實幫著打掩護，將裴延放進了冬寧的屋裏。這事兒說出去，左右都是個難聽，連自己面對章淩之的審視，都覺無地自容。

看著面前哆哆嗦嗦的老奴，心中冷意更甚。

打的什麽心思，他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瞧上了那位裴小公子，想是將雪兒和他撮合一番，好就一段“佳偶良緣”。

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思，是個忠仆，事事都為冬寧打算得周全，無論在誰眼裏看來，這裴延確實可堪姑娘良配。但有這樣的念頭，卻是他心裏竄起一無名火，來不及細想緣由，那譏諷就從邊漫出：

“莫非，嬤嬤是想效仿《西廂記》裏的紅娘不？”

瞬間面如紙白，嚇得咚地一聲跪地上，“大人……奴婢不敢……這話可萬不能說……”

那《西廂記》裏頭，紅娘給崔鶯鶯和張生搭了線，促了二人的私會，以至顛鸞倒，好不快哉！自己不過是年暗自說了會兒話，拿這種典故含沙影地刺，這怎可擔得起？

著泥首在地瑟瑟發抖的仆婦，他目又涼下去幾分，聲音也更幽晦了，“嬤嬤，這樣的事，我不希再有第二次，我章府可不是什麽供人私會之所。”他聲音又嚴厲了幾分。

“就算要給雪兒許人家，論理，也應當是我來做的主，這一點，你可要拎得清。”

“是！是！”脆聲應著，再不敢惹怒這位大人。

目轉向著燭的窗欞，本想著要走的，可雙腳釘住了，遲遲邁不步子。

“他今晚在這兒待了多久？都做了些什麽？”

俯首在地看不見他的臉，可這森冷的問話，卻是讓沒來由的心裏發怵。不敢說自己躲開了，放這二人獨，只好編著瞎話：“小孩子湊在一起嘛……就知道說些吃喝玩樂什麽的，嗨……這年輕人，就是有聊不完的話……”故意強調他們一直在聊天，可這話落到章淩之耳朵裏，卻是刺耳得很。

聊不完的話……呵。

“那個裴延，以後他滾遠點！若是再有下次，我看這個疊彩園，你們也不用待了。”撂下這句話，他轉大踏步走了。

“是……是……”芳嬤嬤趴伏著，直聽到腳步聲遠去了，方才敢直起子，大大地舒了口氣。

哎，自己也真是黴頭，章大人現在正和裴一元鬥得厲害，怎麽會允許冬寧和那個裴延走得近？

沒有多想，搖搖頭，著膝蓋，往臥室裏去了。

踮腳回了臥室，聽到床上又傳來窸窣的聲。

“嘖，你這丫頭，怎麽還沒睡呢？”快走幾步過去，探頭到床邊，小姑娘正轉過來，對上的眼睛。“孃孃……”眨兩下眼，聲音克制著平淡，可那雙水靈的眼中，還是藏不住期待，“這事兒是不是鬧到小叔叔哪裏啦？”

被那雙過于明澈的眼睛刺痛，用力抿著，拉下臉來嗯一聲，“快睡吧，他今晚不會過來了。”

也不跟繞彎子，直接就堵回了的話。

一雙眼睛霎時熄滅了，垂下長睫，分明的影投在眼下，無言間，道盡了失落。

他不會過來看了，哪怕屋裏今夜進了“歹人”，他也毫不會有一慌張的關切。過去，即使只是鬧了點小脾氣，夜裏再忙，他都一定會空過來，睡前哄幾句，逗得眉眼間雲銷雨霽了，方才能安心地去睡。

不知他是刻意冷待，還是真的毫不關心了。

或許他對的厭煩，竟已至此。

都怪自己蠻不講理的糾纏，份暴擾得他心力瘁，還要挨聖上一頓呲噠；還有那荒唐/的話本子，裏頭對他毫無顧忌的肖想，哪是一個剛及笄的閨閣子該有的矜持？他心裏，不知該把自己想什麽人了呢。

“孃孃……他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了呀……”終是忍不住，了眼睫。鼻頭一下就暈起了紅，可憐地抿抿，忍住那洶湧泛起的淚意，簡直比睡在旁邊的布偶小兔子還要乖弱。

哎。

心中深深嘆一口氣，芳嬤嬤推開帷帳，坐在床邊，大掌拍著的頭，“傻孩子，他討不討厭你，喜不喜歡你，都不重要了。只要大人還肯留一片磚瓦供我們棲，就很足夠了。”

“你就當他是咱的屋主，咱們吶，就是他的租客。咱過咱的日子，他做他的大兒，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非要討他的好呢？”

這話說得狠心，連一點安的餘地都沒有留，小姑娘憋紅了眼睛，淚水還是淌了下來。

傾過去，揩掉的淚珠兒，依舊是不松口：“你現在年紀還小，才會總惦念著，把他的喜不喜歡當了天大事兒。等日後長大了，你就會明白，其實他也沒那麽要。”

說著，竟真是掏心窩子地語重心長起來：“活到我這把年紀了，你就會明白，這人生啊，沒有什麽事兒，是非做不可的；也沒有什麽人，是非他不要的。”

“嗯……我知道了，孃孃……”沒有再胡鬧撕，乖聲乖氣地應兩句，轉過子，拉上被子，把小半張臉都遮進去。

“孃孃……我想睡了……”鼻音嗡嗡，小小聲哼唧。

哪是什麽想睡了呢？分明是又等著吹熄了燈後，獨自黯然神傷呢。

隔著被子，芳嬤嬤又輕拍兩下的肩，嘆息著起，替放下帷帳。

罷了，哪怕是要刮一層皮，也合該走這一遭，只要過去了，總會好的。

一切，總會過去的。

呼！一口氣吹熄了燈，腳步聲遠去，芳嬤嬤又進了偏房。

帷帳籠罩的拔步床，夜昏暗。冬寧又擁在被窩中，咬牙關，任淚水洶湧潑灑。

芳嬤嬤講的大道理，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活到孃孃那個年紀，就會把一切都放下了嗎？可是活不到啊！活不到啊……

冬寧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也許死亡，就會在下一次猝不及防的暈倒中降臨。只想在有限的生命裏，被喜歡的人真真切切地一次，被他擁有，然後也擁有著他。

不過，早已經不敢抱這種幻想了，可是知道被他討厭了，心裏總還是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