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嬤嬤本還擔心著，小姑娘聽到這個“噩耗”，不得又要吵鬧一通。

冬寧剛睡醒，被芳嬤嬤攙扶著坐起在床邊，臉上還著紅印子，人迷迷瞪瞪地，那雙迷糊的貓兒眼。

“寧姐兒……”

“剛何管家又來傳話呢，說……大人你今日把小書屋收拾出來，他給你換了個新書房，就在疊彩園裏頭呢。”

說完，張地去探的神。

誰知只是發蒙，眼睛直愣愣地瞪住地磚，也不知是因為沒睡醒，還是因為太難過。

半晌，眨了眨眼，擡頭看向芳嬤嬤，用力點頭，綻出一個笑，“嗯，那我吃過飯就去。”

答應得前所未有的幹脆，芳嬤嬤長吐一口氣，可看著努力扯住角笑的模樣，心裏，不又泛起一酸。

冬寧似乎真是懂事了。

以前老盼著跟說，要懂事，要學會看人眼，可真的開始學著懂事了，芳嬤嬤心中卻有子說不出的難過。

西街民院。

馬車停在宅門口。

章淩之袍下車，臺階前靜立片刻，終究是鼓足勇氣，邁步進去。

其實早該來看嫂嫂的，但是昨兒被冬寧的事兒絆住，今日下了值，他才趕了來。

有些事，遲了一步，就是無可挽回。

消息昨兒晚上就遞到了他那裏，王月珠母子倆都知道，但是他始終沒個靜，如此生死攸關的事，到今日才想起來看。

不得不說，如果搜查王月珠屋子的事已經人心寒，這一下，他的絕漠然，是徹底人心死。

“章越！我殺了你個畜生！”

見著他來，章嘉義舉著一柄刀就沖過來。

何忠駭然，連忙攔在了章淩之前，“你做什麽？！瘋了嗎？！”

“何忠，讓開。”

章淩之面不改，背手站在何忠後，過他的頭頂，對上章嘉義怒氣沖沖的眼神。

“主子……可他……”

“讓開！”

何忠努努，只好挪著腳，小心翼翼挨在他邊，不敢走遠了，警惕的眼神始終盯住舉刀的章嘉義。

“你……你個殺千刀的畜生……！”他手指著章淩之，眼裏漚出了眼淚，似乎真氣極了，“你還有臉過來？啊？你還有臉過來……我娘……我娘躺在床上，東西都吃不下去，不想活了……沒臉了……”

說著，聲音哀嚎起來：“你這麽多個大男人……翻了的屋子，那些東西……地上翻得到都是……全都是……一個寡婦，被人這麽辱，你怎麽活得下去！能不上吊嗎？！”

他那大嗓門一吼，聲音穿院牆，怕是又要隔壁鄰居趕來聽牆了。

章淩之冷眼漠視他，聽他一口氣吼完，并不出言爭辯。

章嘉義并不知道母親上吊的真實原因。

令王月珠憤到沒臉活下去的，是被翻出來的和玉勢。對自己小叔子畸形的貪被迫見了，連“證”都被呈上去，真是恥到無地自容。

但真相，章淩之并沒有告訴章嘉義，這件事，他還是想給嫂嫂留最後一點面。只是沒想，左右想不開上了吊，竟是又章嘉義，誤會至此。

“嫂嫂呢？我過來看看。”

“你還有臉提看？！”章嘉義手中的刀柄舉得更高了，“你章大閣老忙啊，日理萬機啊，到了今日才想起來，哦，還有個差點被你死的嫂嫂要來探，章越，你可真他/媽有良心啊！”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狼心狗肺的人！恩將仇報！豬狗不如！真應該一刀給你劈了！”

他手中的刀又近了一點，何忠嚇得又要擋過去，誰知章淩之竟是主大一步，自己往刀鋒上又靠近了一寸。

“主子！”何忠驚呼。

章淩之恍若未聞，凝視章嘉義憤怒的臉，無波無瀾的臉上著對他的不屑。

“你……你活膩了是不是？就想找死了是不是？”看到刀快要挨到章淩之的脖子，他反而結了起來。

章淩之勾出一個幾不可查的冷笑。

自己這個侄子他太了解，厲荏，外強中幹，就放大話。小時候連只的脖子都不敢劃拉，別說殺人了。他才不敢真的手，背負上一條人命。

章淩之又往前一步，把章嘉義驚得往後一退，“你……你幹什麽……”

鋒利的眼神狠狠鎖住他，他緩緩，勾出一個譏諷的笑，“侄兒，你可想清楚了。”他從前掏出一張紙，夾在指間，“要是這一刀真下去了，那麽這張房屋轉贈的書契，可就沒人簽字了。”

“什麽？！”他瞪著他手裏的書契，眼睛都直了。

“嫂嫂的事，我心知有愧。今日過來，一為探；二來，便是要將這間宅子，贈與你們，算是我向嫂嫂認錯的一點心意。”

一陣狂喜沖上心頭，章嘉義清了清嗓子，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樣子。

“那個……還算你有點最後的良心。”他緩緩收了刀，心中已經迫不急待拳掌了，“那就去屋子裏簽吧。”他極其自然地撇撇頭，仿佛剛剛把刀架人脖子的事兒完全沒有發生過似的。

叔侄兩個將轉讓的書契簽完，章淩之極其痛快地將地契呈過去。

章嘉義眼睛都直冒，拿著那地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簡直是不釋手。

章淩之在對面冷眼看他半晌，終于開口道：“嫂嫂呢？帶我去看看吧。”

昏沉沉的房間裏，藥味濃重。

門推開，紫蘇近前來，俯向那床上病容蒼蒼的婦人詢問：“夫人，主子過來了。”

王月珠猝然睜眼，碩大的眼珠子瞪得暴起，幾乎快要從那眼眶中滾落。

紫蘇嚇了一大跳，不自覺地直了子。

“唔……唔唔……不……”嚨損，說不出話，只是拼命搖頭，驚恐的淚水溢滿了眼眶。

見越來越激，在被子裏踢蹬，紫蘇嚇得連忙安：“好好好！我現在就去跟主子說，說您不願意見他，讓他趕回了。”

“呃……呃……”一下下點頭，淚水終于從眼角滾落。

紫蘇唉聲嘆氣，掩上門出去了。

房間再次陷枯寂的昏暗。

頭嗚咽著，轉過臉，戚戚哀哀的淚水沒枕頭中。

紫蘇出來，低頭行至章淩之面前，朝他一臉為難地搖搖頭。

“嫂嫂不願見我？”他平靜地道，似乎早已料到如此。

“是，夫人……看起來很激。”

垂下頭，他聲音低沉：“好，我知道了。”

既然嫂嫂不願見他，那也不必勉強。若是強行要求相見，只怕不是又把得上吊一次。

“務必好生照料著，有什麽況，隨時向我彙報。”

“是。”

紫蘇又進屋伺候去了。

章淩之站在房門口，佇立良久，思緒飄遠。

這以後，恐怕跟嫂嫂，都要形同陌路了。除非這個心結能解開，但要如何解？他自己都不知。這就像是心中生出的一刺，甚至將那麽些年含辛茹苦的養都變了味。

只是依舊念這麽些年的養育之恩，這才將宅子贈與他們。他能給的報答，也只有錢了。

章淩之步履匆匆回了府，連晚膳也沒心思吃，直接就奔書房去。

自己最近莫不是犯了太歲，那邊王月珠才剛安下，這頭又怕冬寧鬧出什麽新子。

今日托何晏安排搬出小書屋，就怕又生出脾氣來。

“雪兒怎麽樣了？”他一邊疾步走，一邊向何晏發問。

“姑娘今日乖著呢，午睡起來就去小書屋拾掇了，人約莫還在裏頭呢。”

章淩之眉一挑，心中詫異。

步書房，快步繞過酸枝屏，果然在裏頭。

夕過菱花窗格，灑了滿肩，條纖細的輕垂頭，側臉廓秀氣，眉眼溫和，仔細地將書櫃上的書一一往書箱裏碼。

安靜乖巧起來，總是另一番樣子，上病弱的氣質愈盛，又是別樣的惹人憐。

他沒開口，釘在屏風旁，靜看了半晌。

聽著靜，轉過頭，見著來人是他，出個甜甜的笑，小酒窩嵌在臉頰上，可又鮮活。

“小叔叔，你回來啦！”

“嗯。”

他點頭，不由走上近前，“在做什麽？”

“哦！何伯伯說今日要把小書屋收拾出來，我下午睡了個懶覺，這才想起來弄哩！”獻寶似的拍拍那快要塞滿的書箱，“你看！我都快收拾得差不多了。”

眼神在臉上流轉，看不出眼底有怨氣或是哀愁，嫣紅的小高高吊著，一副很是松快的模樣。

不知為何，他心底竟然沒有想象中的寬或高興。

他矛盾得有點讀不懂自己了。

“小叔叔，我今天是不是表現很好？”閃著一雙大眼，像個問大人討要糖果的孩子，期待地發問。

“嗯，雪兒今天很乖。”點點頭，他配合地出一個欣的笑。

“那就好。”又瞇著眼笑了笑，偏過頭不去看他，接著收書架上的書。

最上面那一排太高，小姑娘夠不到，章淩之便幫來收。本就拾掇得七七八八了，有他幫著收尾，很快便搬空了。

“好啦！”

放完最後一支筆進去，拍拍手，環顧四周，很快，笑容便繃不住了。

畢竟是學習了三年的屋子，說起來要走，還真的有點不舍呢。

就是在這裏，他教讀書習字，還因為懶不學打過的手板；

在這裏寫下一篇篇屬于自己的故事，甚至還有對他的纏綿思；

也是從這間屋子，十三那年就繞出屏風，親過他的臉……

不能再看了，怕自己會哭。自己最近好像總在哭，這樣真人不喜。

可兩個人的視線，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牆上的那幾只鯤鵬上。

章淩之這才驚詫。

那最頂上的，不再是一只鯤鵬，而是條歪歪扭扭的線。

那是冬寧自己給自己畫的，就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又長高了，長高了多。

原來在兩個人鬧別扭這段時日裏，小姑娘又在悄無聲息地長大呢。

只是他不會再溫耐心地替來量高了，也不會再嚴厲認真地給來指點功課了。他甚至冷著個臉，勒令搬走，想躲開，躲得越遠越好。

“小叔叔。”喚他，仔細地去看他的臉，“我以後都像這樣表現乖乖的，你……是不是就不會趕我走了？”

輕聲發問，看著他的眼神染上點小心翼翼，羽睫輕輕著，試圖掩蓋眼底些微的慌張。

章淩之心震了一下，左口的位置忽然好像空了一塊，可又覺得那裏在發酸，發。

在學著做一個懂事的孩子，只是因為害怕再次被拋棄。

原來任的小孩兒真的不討人喜歡，原來他真的會因為被自己惹怒把說丟就丟了。

是以前的冬寧太天真、太自以為是，以為真的可以在他上為所為。現在知道了，不是這樣的，不可以跟他說喜歡他，不可以像個無知的賴皮那樣纏著他要他也喜歡自己。

好蠢哦，好傻哦，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點丟臉了呢。自己以前怎麽就沒明白過來呢？喜歡這種事，是不可以一廂願的。

“不會……”他幹地發聲，想說點什麽別的，可是又覺說不出來。

“那就好……”笑，角像被人用力往上扯，想努力顯示出開心的樣子。

章淩之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了，心約約泛著疼。

那種想要瘋狂吻的沖，又湧了上來。

好像無論怎麽承諾都安不了一顆曾經被拋棄的心，所以只有吻，吻，以此來告訴，他……他……他想怎樣呢？

是了，他想要。

是像恨不能把嵌進自己裏、讓完完全全只屬于自己一個人的那種，要。

子像被某種沖，手控制不住地，就去攬的肩。最後殘存的理智堅強克制著那想要覆上去的，在即將墜毀滅的前一刻，偏頭躲過，將按到肩頭。手扣住的肩膀，用力到不能再用力。手背的青筋猙獰錯，指甲泛起白，每一次按都仿佛是在嘗試將嵌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