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只是個尋常子，卻因薛盛的一念之差，被卷進這權力傾軋的漩渦里，看盡了世間最暗的算計，最終深陷其中，再也掙不得。

恨了這樣的世道，恨了戰爭帶來的滿目瘡痍。若沒有戰，表哥不會死；若沒有爭斗，這天下本該是太平的。

可敗了就是死路一條，沒有轉圜，沒有慈悲。

沉默了許久，終是道：“這孩子......是薛盛的。”

是薛盛的。

話音未落，淚已先落。

抬起朦朧淚眼向沈支言：“其實......薛盛待你，是存了幾分心思的。我不知你們是如何相識的，可我瞧得出來，他對你的意很是煎熬。”

頓了頓，又凄然一笑：“自然，他不該覬覦他人之妻，只是又豈是理智能控的？如今他雙目已盲，陷囹圄，橫豎我們都是將死之人，你去看看他吧，去看看這個同樣被命運玩弄的可憐人。”

可憐人？沈支言苦一笑，這世間，誰又不是可憐人呢？若此戰勝的是薛盛，如今被囚在暗牢里的，就該是與薛昭容了。

靜默不語，只覺心頭泛起陣陣酸。

此刻許瑩既應下孩子是薛盛的，便是親手為他們的余生畫上了句點。

沈支言直到踏出房門，那口郁氣仍堵在口。長廊寂寂，著階前零落的殘花，忽覺茫然。

這人世浮沉，究竟所求為何？

這世間之人，生來便分云泥。有人自錦玉食，金尊玉貴地活，連死時都帶著從容笑意，眼中從未映過人間疾苦。而有些人，生如草芥，在風雨中飄搖，盡磋磨，便是到了黃泉路上，也逃不過一狼狽。

紅塵萬丈，究竟憑何運轉？要如何才能將這瘡痍世間，修理想模樣？

三日后，薛盛在暗牢獄中咽了氣。同日，許瑩飲下鴆酒，了卻了生命。

直到最后，沈支言都未曾踏牢房去看薛盛。

轉眼半月過去，到了封后大典這日。

第80章 第80章封后。

前夜。

沈支言做了一個夢。那夢境分明虛幻,卻又真切得教人心驚。

夢中約莫四五歲景，在一棵大樹下正與鄰家的小妹妹一起頑耍。那妹妹不過周歲有余，生得雕玉琢,裹在一藕荷棉里，小靴子上繡著憨態可掬的虎頭紋樣,隨著蹣跚的步子一晃一晃。

小妹妹咿咿呀呀地說著稚語,支著下瞧,只覺得這團子似的娃娃煞是可。

正看得神,忽見一個八、九歲的小哥哥走來，一手拿著一面波浪鼓,一手拿著個彩紙扎的虎頭玩意兒。

小哥哥俯將虎頭遞到小妹妹跟前,溫聲道：“妹妹,這是哥哥給你扎的小虎頭，你看可還喜歡？”

彩紙在日下泛著細碎的，映得小妹妹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小哥哥說著,將那虎頭玩意兒在小妹妹眼前輕輕一晃。小妹妹歡喜得直蹦跶,咿咿呀呀著小手去夠，結果沒夠到虎頭玩意，卻將他袖口一枚紐扣扯了下來。

扣子乃是銅所制，上頭鏨著個威風凜凜的虎頭，在日頭下泛著溫潤的。

小妹妹攥著扣子就要往里送，連忙握住那藕節似的小手腕，道：“妹妹，這個可吃不得,仔細卡著。”

小妹妹似懂非懂，將小手攤開在面前。日斜斜地照下來，那枚虎紋紐扣靜靜臥在的掌心里,看起來極其別致好看。

拾起那枚紐扣，轉頭向旁的小哥哥，輕聲道：“哥哥，你的扣子掉了。”

說著便將那虎紋紐扣遞了過去。

小哥哥蹲下來，手輕輕了的臉頰，含笑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姑娘？生得這般可。”

“我是沈家的四小姐，名喚沈支言。”

眨了眨眼，又問道：“不知小哥哥什麼名字？”

“沈支言......”小哥哥低聲念了一遍，忽而展一笑。那笑容溫潤如玉，眉眼間仿佛漾著春日的暖，連帶著周遭的影都明起來。

“我是宮里的二皇子，薛盛。”小哥哥說著，拿起手中的虎紋紐扣，“這扣子送給你可好？”

搖搖小腦袋，細聲細氣地道：“多謝薛盛哥哥。我娘親說，不能平白收人家的東西。”

又指了指小哥哥的袖：“這扣子若給了我，哥哥的裳就不齊整了。”

小哥哥聞言笑意更深了，手了的小腦袋，起走開了。

這是第一次見薛盛，十幾年過去，早就忘記了，直至這場大夢初醒，才驀然驚覺，難怪在東街時見到那枚虎紋紐扣，會那麼的悉。

命運兜兜轉轉，世人難逃方寸之地。

天還未亮，薛召容早早便醒了。他單手支頤，垂眸著懷中睡的妻兒，角不自覺漾起溫笑意。

這些時日擁著他們眠，連夢里都著踏實，縱使朝務再繁重，回來見到這一大一小兩個影，便覺得世間萬般愁苦皆可消弭。

正出神間，懷中的沈支言輕輕翻了個，臂環上他的腰，又往他懷里鉆了鉆。小臉在他膛上蹭了蹭，帶著未醒的慵懶聲道：“怎麼醒得這般早？”

薛召容了凌的秀發，溫聲道：“今日是你的封后大典，心里想著事，就早些醒了。”

他說罷便要起，忽又想起什麼，手指輕過微蹙的眉間，問道：“方才可是夢魘了？我瞧你眉頭一直蹙著。”

沈支言尚帶著

幾分睡意，在他懷中含混地應了一聲：“是做了個夢，只是記不清了。”

他應了一聲，將往上托了托，捧著的小臉在上落下一吻：“裳首飾都備好了，待會兒換了隨禮部侍郎去便是。昨日代的你都記著，今日不必張。”

他用指腹挲著細膩的臉頰，又道：“縱使聽到什麼閑言碎語，也要從容應對。從今往后，你的份不同了，一言一行都需再三斟酌。”

他見眸中泛起漣漪，又將往懷里了：“別擔心，我會永遠站在你邊。”

晨過紗帳，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看起來格外溫和。

沈支言緩緩抬眸，眼底漾著清淺笑意：“我瞧著，倒是你比我還要張些。”

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笑道：“你看，你有五指，我亦有五指。這般相扣，豈不是力道更足了？”

指尖輕輕挲著他的指節，溫聲道：“莫要憂心，我能應付的。”

薛召容頷首，又在眉心落下一吻，道：“下月了空閑，帶你們母子下江南可好？不是總念著要賞江南煙雨麼？正好也去看看這萬里河山，方能知曉百姓生計如何。”

晨風拂過帷帳，將這番話語碎在漸暖的春里。

沈支言眸中漾起歡喜：“好，屆時可帶上阮玲與鶴川，若是能邀上義沅姐姐與薩木就更好了。”

薛召容幫攏著秀發，道：“西域與北境軍務要，江姑娘與薩木在京中耽擱已久。如今舅舅一人在那邊支應，怕是力有不逮，還需他們回去整頓。不過啟程前，倒是可先去江南走走。”

“前日與阮玉聊了聊，阮玉雖沉默寡言，倒我瞧出幾分釋然。他自請去富山歷練，順便散散心，我應允了，約莫這幾日就要了。”

沈支言應了聲，終是松了口氣：“只要振作起來，便什麼都好，以后也會尋得個更合心意的姑娘。”

“要起？”

“嗯。”沈支言撐起，忽覺前一片涼，垂眸一看，侵已洇大片。

微微一愣，抬眼對上薛召容的目，兩人俱是一怔。

急忙攏了攏衫，霎時紅了臉。自宮以來，膳房變著法子調理膳食，將養得很是潤，水也充沛到常漲得衫盡。嬤嬤還笑說養兩個孩子都沒問題。

薛召容見依舊害，不由低笑，輕扯袖道：“你我夫妻至親，何必如此怯？若有不適，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幫……

他越是這般溫言相勸，越是耳發燙，索進錦被里，只出一雙漉漉的眼眸，悶聲道：“你……先去替我取件干凈裳來。”

他低笑一聲，起去取服，回來見仍裹在被中不肯出來，便掀開被錦鉆了進去。

“原想著忍一忍，好像忍不得了。”

“大早上，還是別了，我先去沐浴……”

“不用，我喜歡這個味道。”

“……輕點……你，你到我的了……”

“手……手……”

“給孩子……留點……”

“唔……”

寅時三刻，天穹仍浸在青的混沌里，忽有赤霞自紫宸殿脊騰起，似朱雀銜火掠過九重宮闕。

五云靄漫卷過漢白玉螭階，將太和門前的八十一尊銅鶴染流金。

禮高誦的“日月貞明”被晨鐘撞碎。九龍華蓋下，沈支言玄祎綴著星辰般的萬顆明珠，十二旒白玉珠在額前出泠泠清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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