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間哽住，心如刀絞。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若當初不曾強娶進門，或許還能平安喜樂地活著，嫁與心儀之人，而非年紀輕輕便隨他赴了黃泉。

那時候，才十九歲。

他話音未落，就看見眼底燃起一簇微弱的火，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仰起臉，輕聲問他：“薛召容，死后的世界，還會三月飄雪嗎？”

沒有說抱怨的話，也沒說離別的話，只是問了他這麼一句。

多麼凄涼。

那時候應該對世間再無期許了吧！

春三月，本該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此刻卻飄著鵝大雪，仿佛連老天都在嘲弄他們的結局。

他重重地點著頭，聲音沙啞：“不會了，再不會了。往后的三月，都是暖春，會開滿鮮花，會……”

他話未說完，刀閃過。

的頭顱滾出三丈遠，青沾著殷紅的，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跡。

他僵在原地，眼中似有江河決堤，淚水無聲地淌了滿臉。可他卻發不出半點聲響，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在自己面前首異。

這段記憶了他心底最深的夢魘。許久以來，刑場上的場景夜夜夢，每一次都讓他痛徹心扉。

多可笑啊。前世至死都未能釋懷的憾事，如今竟得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前世刑場訣別時，他們分明說好了若有來世，再不相見。可如今宿命弄人，偏又讓他們回到了初相識的景。

他著眼前悉的影，心頭驀地涌起一陣鈍痛。原來那句“別再遇見”，才是這世上最違心的謊言。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任憑回幾轉，他們終究要糾纏在一起。

前世赴死之時，他竟都未

能參自己對沈支言究竟是怎樣的愫。那般執念從何而起？為何至死方休？

他太清楚自己這一生是如何走來的。在親王府里活得像個笑話，拼了命地想要出人頭地，卻始終不得其法。從前他以為，只要像塊頑石般扛著，在仕途上流拼命，在路上固執己見，終能掙個好結果。

直到此刻重活一回，方才驚覺，原來有些緣分，早就是刻在三生石上的。

但到頭來，他什麼也沒能握住。

仕途傾軋，半生心付諸東流。而于之一字，縱使他曾百般強求，與沈支言的姻緣終究落得個生死相隔的下場。

那時的他不懂，有些事并非竭盡全力就能如愿。他只知道蠻橫地索取、迫，用最笨拙的方式去攥想要的一切。

可強求來的，又豈能長久？

他與沈支言婚一年多，竟未有過一日真正舒心的日子。心里始終裝著旁人，那個在出閣前便兩相悅的表哥。即便紅妝十里嫁他府，那人依舊在心頭占著最重的分量。而他偏偏生就一副執拗子，眼里不得半點沙子。

一個求而不得，一個念念難忘。這般擰的姻緣，早在一開始就寫好了結局。

初婚時，他也曾想過與相敬如賓，做個舉案齊眉的表面夫妻。可每每見到，心口便沒來由地發。那子莫名的占有像野草般瘋長，漸漸蠶食了他的理智。

他多想像尋常夫妻那般，聽地喚一聲“夫君”。

許是自失恃，他總盼著能從這樁婚事里討些暖意，好填補心里那個風的窟窿。可這念頭終究是自欺欺人，他生生拆散了的姻緣，又豈能指心甘愿？

沈支言是活生生的人啊。

有自己的七六，會怨會恨。那一年多里，他們分院而居，每當他傷難時，總像個乞丐般杵在院門外，盼著能施舍一眼。可多半時候，連片角都等不著。

偶爾按捺不住闖進去，攥著纖細的手腕，想從那雙永遠含霜的眸子里找出半分溫存。可到的永遠是躲閃與冷漠。

最瘋的那回，大雨滂沱。他將人按在院中石桌上，任憑冰涼的雨水澆衫，就那樣要了。

那日雨幕如傾，在他下哭得發抖，素白的手指死死攥著石桌邊沿，一聲聲喚著他的名字，嗓音破碎得不調。可那時的他著了魔般，任憑如何掙扎哀求都不肯停手。

事畢，蜷在雨中，雪白的裾上洇開刺目的紅，整個人抖得如同秋風里的落葉。

他蹲在跟前，語無倫次地賠罪，可的眼淚卻落得更兇了，連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心里從來就沒有他。

強占了的子后，整整一個月閉門不出。任他在院外如何賠罪討好，那扇木門始終閉著。

后來他才明白，那日雨中荒唐，不僅碾碎了最后一面，也徹底凍了他那顆本放的心。

他漸漸陷一種混沌的迷茫里。

這樁婚事究竟為何？日復一日，不過是相對無言地熬著。每每想見時，那子便在腔里橫沖直撞，得他幾發狂。偏生又要強自按捺，忍得骨頭發疼。

這婚姻竟了最磨人的刑罰。

后來他索放任自己。想親近時便不由分說地將人攬進懷里，再不管是否愿。齒纏過，肢纏綿過，可即便相擁而眠，兩軀也似隔著千山萬水。的子總是涼的，連帶著他的心也一寸寸冷下去。

究竟快活麼？

他也說不清了。

偶爾饜足后著帳頂，只覺得空落落的，仿佛連那份歡愉都著刺骨的寒意。

前世他與，就像兩株生著倒刺的藤蔓，糾纏得越，扎進的刺就越深。

他總執拗地向討要半分溫，若不得，便摔簾而去，徒留一室冰寒。

那一年多景，他們便是這般互相折磨著過來的。直到斷頭臺上濺三尺，他才恍然驚覺，自己早已深陷泥沼，卻還要拽著一同沉淪。

本該是枝頭最明的海棠，卻被他拖進這灘污濁里，平白染了一塵垢。

若早知如此......若早知如此！放手讓飛，或許才是對最好的全。

可前世種種，終究是覆水難收。

而今重活一世，著眼前活生香的，腔里那顆心竟疼得發。間像是堵著團浸了醋的棉花，酸得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

他著閃躲的目，回憶最近的反常，心頭卻倏地一，莫不是，也重生了，也和他一樣帶著前世記憶重生了。

這個念頭甫一浮現，便如野火燎原般燒得他心口發疼。既是重生，為何這些天來避他如蛇蝎？為何寧肯裝作陌路，也不愿與他相認？

房間里一陣寂靜無聲。

沈貴臨怔在原地，連帶著屋中眾人皆出驚詫之。他眉頭蹙，目在二人之間來回打量。眼前這個渾的薛二公子神異常，看向自家兒的眼神更是古怪，好似與往日大不相同。

他躊躇著，既憂心兒安危，又不準這人真正意思。

沈夫人瞧著這形，朝他遞了個眼，對薛召容道：“既如此，你們二人且在此說話，我們先出去。”

說罷便領著眾人出了房間。

房門“吱呀”一聲闔上，屋頓時靜得無一聲響。

沈支言僵立在原地，與薛召容相隔不過三尺，卻似隔著萬水千山。垂著眼睫不肯抬頭，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薛召容見不，朝前邁了一步，卻立刻后退半步，這般避之不及的模樣，分明是有意的。

他心頭驀地一沉，果然也重活了，卻寧可裝作陌路。

難道當真不愿與他再有半分牽扯？可為何要與薛廷衍定了親？

這算什麼？兜兜轉轉，終究沒能逃過聯姻的宿命。

“支言。”

他低低喚了一聲，又向前邁了半步。

他這一聲低喚，卻使沈支言攥著袖又后退一步，始終不肯抬眼看他。

他見狀止住腳步，結滾了幾下，眼底漸漸泛起意：“支言，你如今過得可好？”

可是會想起傷痕累累的前世？

可是會為那斷頭臺上的悲劇做噩夢？

這短短一句問候，含著千言萬語。

沈支言聽進心里，指尖無意識地，掌心沁出的冷汗將布料浸得微，心口更是突突跳得厲害。

這般悉的眼神，悉的語氣，悉的氣息，讓慌。

他果真帶著前世記憶回來了？

方前，還暗自慶幸他未曾重生，可此刻確認后，竟比想象中更為惶然。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窒息再度漫上心頭，得又退了一步，后背幾乎要上冰涼的雕花隔扇。

這一退，他的眼眶瞬間紅了，急急上前，手攔，卻又被躲閃開。

“薛公子，深更半夜的，您究竟有何要事？若無事......便請回吧。”催他回去。

而話音甫落，他便突然欺上前，一把扣住了纖細的手腕。驚惶抬眸，正撞進那雙噙著淚的眼里。朱微啟又合，終是垂下羽睫，未再發出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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