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不敢再勸,躬行了一禮,低眉快步退出去,兩手各握著一邊門板,正要合攏時,卻傳來一道清冷的聲。
“自我們啟程到現在,多久了?”
“算上今天,共十一日。”
悄悄將眼皮向上掀了些,里頭人已然重新垂下頭,料想剛剛那問不過是一時興起,應沒有別的吩咐,這才將木門合上,轉離去。
腳步聲在呼嘯的風聲中消匿,載滿癡纏恨的書頁卻再未被翻過一次。
啟程的第十一日,不見寇騫的第十日。
崔竹喧倏然合上書,低眉將燈燭吹熄,躺到床榻上,把錦被拉過頭頂,佯裝出一副睡得正的模樣,被角支開一道小,目小心地從里頭探出去,向并未落鎖的窗欞。
他若有事耽擱了,那半夜翻窗總要趕來的。
給他十個數的功夫,好像有些短了,那就一百個數。
被窩里得極低的聲音數著,從一數到十,從十數到百,從百數到千,從千數到更多,直至——
聲音不再數,窗欞也不曾開。
*
蔡玟玉連發髻都未來得及梳,隨手扯了件大氅披在上,便跟著幾乎要哭淚人的阿鯉往另一院落趕,左腳方過門檻,目撞見床榻上的人,面驟然一變,厲聲呵斥道:“把炭盆全都搬出去,快!”
阿樹正抓著扇對著木炭扇風,試圖讓這火燒得更旺些,被這聲驀然一驚,扇手,跌進盆中,頓時燎起一道幾寸長的紅焰。顧不得拯救扇,兩手攥著底座,將整個炭盆端起,往外挪。牛二見狀,一手一個,把剩余的炭盆給拖了出去。
沒了熱源,寒風一灌,屋里又了冷得刺骨的模樣。
牛二重新進屋,就見蔡玟玉已上手開始把脈了,滿面的愁緒無安放,忍不住道:“他、他站在外頭淋雪本就了凍,再把這炭火撤了,是不是……”
“愚蠢!”話音未落,便挨了一句狠罵,牛二瑟一下,垂頭垂腦地躲到阿樹后,“凍傷到他這種程度,倘若直接用火烤,不僅會渾腫脹,還會開始潰爛,按你們那法子,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催命!”
蔡玟玉深吸一口氣,強下心頭翻涌的怒意,吩咐道:“先多抱些被褥來給他蓋上保暖,再去廚房多燒些水,倒進浴桶里,水溫不能熱,保持在與手溫差不多的程度。”
二人即刻照做,將能尋到的被褥一氣兒抱來后,便鉆進了廚房,添柴燒水。
阿鯉跪在床沿,一邊搭搭地抹著眼淚,一邊著手將被角掖好,回頭,淚眼朦朧地向蔡玟玉,“蔡大夫,老大,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人還有氣,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因著催醒了幾個小廝幫忙,一桶溫水準備得還算快,阿樹與牛二合力將人泡進水里,守在邊上,時不時添些熱水進去。
蔡玟玉則是在他們回來后便去了另一間空屋,提筆寫字,急匆匆寫了三大張藥方,給阿鯉,“外敷、服、藥浴,現在就去抓藥,等人從水里出來了,先給他灌一碗下去,再放個炭盆到屋離他最遠的地方。”
阿鯉重重地點了下頭,將藥方抱在懷里,大步奔跑出去。
這般忙完一通,蔡玟玉總算能松口氣,只是看著這糟糟的一切,不免頭疼,抬手了額心。
世上竟真有這種下雪不知往屋里躲,天冷不懂用炭火烤的蠢貨!
*
許是昨夜沒有關窗,吹了些冷風,崔竹喧起時,只覺得頭腦昏昏漲漲的,在婢的服侍下喝了碗熱姜湯,子這才爽利了些。
“上次那篇詩阿鯉已學得差不多了,把書取來,我今日教些新的。”
左邊的侍低頭應了一聲,便去架子上翻找了,右邊的侍猶豫一會兒,斟酌著開口:“公子,阿鯉眼下應當沒空讀書。”
崔竹喧長眉輕蹙,聲音中待著幾分不悅,“不曾和我告假,你是如何知道沒空的?”
“回公子,我早上去廚房吩咐要送進來的膳食時,與那里的雜役閑話了幾句,他們昨天半夜就被喊起來燒水了,說是要救治個凍傷的病人。”
“凍傷?難道是這府中管事苛待下人不?”崔竹喧喃喃道,一時沒能琢磨清楚這事與阿鯉之間的關聯,轉而道,“你去賬上支些銀子買炭,給府中的低等雜役一人勻十斤。”
“與管事的無關,是這人自己在雪地里站了一日,這才生生凍暈過去。”
崔竹喧挑眉去,侍垂首斂目,用詞愈發謹慎,“這人是,寇郎君。”
“……寇騫?”
左邊的侍好一通翻找,才在滿架的話本中出那本《詩經》,雙手捧著書回去復命,可屋已然空無一人。
賓住在東邊,男客住在西邊,而那些舒適的院子自是給太子、崔和豫等人住的,如寇騫這等隨行的護衛,便只能在奴仆們居住的院落中騰出一塊地來。
由最東到最西,才下廊道,又上廊橋,穿過重門,一路上袂翻飛,習慣了規行矩步的侍險些沒能追上那又急又快的步子。
崔竹喧的心砰砰直跳,又如麻草。誠然,還在生他的氣,遠沒有到氣消的時候,可想等的是那個討厭鬼上門來道歉討好,而不是不聲不響將自己折騰半死不活的模樣。要知道,他先前的刀傷、鞭傷也不過是結了痂、不流罷了,至于醫囑上的臥床修養、恢復元氣,他可一條都沒做到。如今又添上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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